臘月初二,清晨。“阿嚏!”蘇晚睜開眼睛,手臂從被子裡伸出來揉著太陽穴,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她吸了吸鼻子,艱難地從被窩裡爬起來。她是被凍醒的。昨夜突然下了一晚上的雪,這小小的客棧哪裡像六扇門那樣有充足的炭火,到了後半夜,更是凍的連手腳都是冰涼的。叩叩叩——黑鷹站在門口衝著屋裡喊了一聲,“晚晚,起了嗎?”“起了。”蘇晚有氣無力地站起來,穿上昨日新置的厚衣服,披了一個雪白色的披風,打開房門,“我收拾好了。”黑鷹聽著她話語中濃濃的鼻音,皺了皺眉頭,“你怎麼了?”蘇晚緊緊地裹著披風,兩隻手凍得發抖,小聲道:“許是受了點風寒。”見她臉色發白,黑鷹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好燙,你發燒了啊?”蘇晚站在原地,眼睛半睜半閉,咕噥了一句,“是嗎?我就覺得有些冷……”“你在這等著,我去找大人。”司雲起坐在廳中的椅子上,等著黑鷹和蘇晚下來,沒想到就等到了黑鷹一人,聽到蘇晚感了風寒,登時變了臉色,霍然起身衝著樓上跑了過去。他走進屋中的時候就見到蘇晚乖乖地坐在床上,被子緊緊地裹在身上,隻露出了一個腦袋,眼眶還有些泛紅。“受涼了?”司雲起在蘇晚的床邊坐下,伸手摸著她的額頭。她眨著圓溜溜的眼睛,軟聲軟語地說道:“大人,我沒事的,我可以……”“不可以。”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開口打斷,司雲起麵色一沉,“有些發熱,我讓小白去找大夫了。”蘇晚一臉認真地搖搖頭,誠懇道:“真的不用了。”“你發燒了。”蘇晚伸手扯了扯司雲起的衣擺,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大人,我真的不需要看大夫。”看大夫就要開藥,天知道,她有多不喜愛那藥的味道,那麼苦,真的是遭罪。“蘇晚。”她見司雲起眉峰冰冷,知他就要沒了耐心,這才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你先睡一會,我去廚房給你找點東西吃。”司雲起扶著她讓她躺下來,貼心地將她的被子攏了攏,替她蓋好了被褥,這才走出房間。蘇晚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聽話的閉上眼睛。房間裡燃了新的炭火,整個屋子哄得暖暖的,很快她就睡著了,在睡夢中,她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梔子香,是很熟悉的味道,但轉瞬之際,這股味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很苦的味道。蘇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入目的便是床邊的椅子上擺著的一碗黑不溜秋的湯水,她嫌棄地哼唧了一聲,引得窗戶邊上的人開口說了話,“醒了?”蘇晚抬頭看過去,司雲起背對著床鋪站在窗前,似乎是在觀察著什麼,伸手抹了抹窗台上的痕跡,輕輕撚了撚手指,他側頭看向她,“大夫在你睡著的時候來過了,給你開了藥。”她盯著床邊這碗還冒著熱氣的東西,扯了扯嘴角,“……我看見了。”“大人您在看什麼?”蘇晚睡眼朦朧地看向他。“剛剛很冷嗎?”司雲起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蘇晚搖了搖頭,回答道:“不冷的,還有些熱,剛剛有點出汗了。”聞言,司雲起將窗戶打開了一個縫,走到了桌子邊上,“屋裡燒了炭,窗戶得開一點。”“沒有開嗎?”她又睡了一陣,身子已不似早晨那般綿軟無力,精神也好了許多,“我記得剛剛是開著窗戶的啊?”司雲起又轉頭看了眼窗戶,許久之後從桌上拿過一碗粥,遞給了蘇晚,“先把粥吃了,填填肚子。”“哦。”蘇晚撐著身子坐起來,靠在枕頭上,伸手接過司雲起遞來的碗,用勺子攪了攪碗裡的粥,這是一碗很尋常的皮蛋瘦肉粥。她舀起一勺,放到嘴邊吹了吹,然後送到嘴裡……倏地眉頭一皺。司雲起一直注意著她的表情,見她神情有所變化,開口問道:“怎麼了?不合胃口嗎?”蘇晚吞下口中的粥,腦子快速地轉了一下,“沒有,就是被燙到了,粥很好吃。”隻不過她從來沒有喝過甜的皮蛋瘦肉粥。一時沒有控製住表情。可一想到這是六扇門之光親自下廚熬的粥,她就算是哭著也要把粥給喝完啊。連著幾大口,就將一碗粥喝的乾乾淨淨,司雲起很順手地將碗接過去,又把床邊的藥碗端起來,“正好不燙了,直接喝了吧。”蘇晚滿心抗拒地看著碗裡的東西,“真的要……”“喝。”司雲起一聲令下,不容拒絕。蘇晚垂著長睫歎了口氣,一手捏著鼻子,將濃濃的湯藥一口飲儘,本來就苦的不得了的藥,因為口中甜粥的存在變得更苦了。司雲起見蘇晚擰巴著一張臉,就差沒有流下兩行清淚的表情,這才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柔聲安慰了一句:“再躺一會兒,我同小白他們出門一趟,晚上再讓小白給你送一貼藥,我知道你不愛苦味,但藥還是得喝。”蘇晚一聽,脫口而出道:“大人怎麼知道我不愛苦味?”聞言,司雲起頓時變了臉色。不愛吃苦味的是阿滿,小時候阿滿生病吃藥總是要鬨個底朝天,最後還是他和靖塵輪番安慰她才願意吃。莫非不經意間,他竟然已經下意識地將她當成阿滿來對待了嗎?蘇晚並沒有注意到司雲起走時神色的變化,反而自己呆滯在床上很久。大人……方才是摸了她的頭嗎?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好燙。怎麼突然又燙了起來……不可以蘇晚,彆忘了你是誰。下一瞬,蘇晚閉上眼睛,嘴裡念念有詞,再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她轉身整理枕頭的時候,注意到床頭的一個小紙包,她伸手拿過紙包,喃喃道:“這是什麼?方才有這個東西嗎?”細長的手指翻弄幾下,紙包裡麵包著兩顆琥珀色的糖。這難道是大人留下的?沒想到司大人還是個貼心的,知道藥苦,還給她留了糖。她不禁笑了笑,將兩顆糖一起放入口中,細細品嘗起來,“唔,這個味道倒是很熟悉,是桂花……”話語戛然而止,蘇晚大驚失色地翻身下床,走到司雲起方才站著的地方,看向窗外。雖然很不起眼,但她還是注意到了,在屋簷旁邊有幾個淡淡的腳印。連她都注意到了,司雲起定然也注意到了。蘇晚呼吸一滯,將手中的紙包揉成團。——辰時,司雲起幾人整裝待發,準備前往賈府參加宴會,臨行之前,他又走向了蘇晚的房間,準備看她一眼。可還未敲門,門就從裡麵打開了,蘇晚整理好了衣裝站在門口,看著麵前的眾人,“我跟你們一起去。”“你還病著,不準胡來。”司雲起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下午睡了一覺已經好了大半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沒有大礙的。”“不行。”見司雲起仍然不心軟,蘇晚乾脆賭一把,“大人大老遠將我這個無關緊要之人帶來,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在這客棧裡睡覺的嗎?”司雲起臉色一變,蘇晚知道自己這句話似乎是戳到了他的心坎,應當是賭對了。他們對自己已經開始起疑心了。兩個人僵持了許久,冷風從客棧的大門貫入,吹動蘇晚額間的劉海。司雲起心中思緒萬千,想到了將碗勺送到廚房的時候,那幾隻爬上碗邊的螞蟻,歎了一口氣,隨口說道:“罷了,跟著吧。”“謝謝大人。”蘇晚眉眼一彎。司雲起垂頭看她,這才注意到她今日的著裝,眼中閃過一絲驚豔。蘇晚下意識地扯了扯衣袖,“那套粉色的穿了好幾日了,前些天落雪弄濕了裙擺……”其實是她有些潔癖,一套衣服穿了好幾日,已經是上限了,更何況裙擺弄臟了確有其事,她著實不樂意再穿。蘇晚今天換了一套海棠紅色的襦襖,頭發一半綰起,一半披在肩上,簡單地插了一支銀釵,唇上還點了點胭脂,倒是沒有半點大病初愈的模樣,整個人鮮妍得像是漫天飛雪中的一束紅梅,她低著頭,“……還是說,我穿著一套不太合適?”司雲起沒有反應過來,像個楞頭小子一般回了一句,“很好看,紅色很襯你。”聞言,蘇晚臉頰不自覺地泛紅。在馬車上,黑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蘇晚,甚至一點都不避諱地上下打量著她。蘇晚見黑鷹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並未生氣,反倒抬眼衝著他笑了笑。黑鷹偏開視線,耳根也有些紅,“咳咳……晚晚這一身衣服可比前些天要精致得多了。”到底是姑娘家,被誇獎心裡總是開心的,蘇晚自是暗下得意,睜著水靈靈的眼睛,看向黑鷹,問道,“小白你說,我這般打扮好看嗎?”其實她從未穿過如此鮮豔的衣服,因為自小便學著當仵作,每日接觸的都是冤死的、枉死的人,平日裡穿的多是素色的衣裳,也算是對死者的尊重。進了六扇門之後,更多的反倒是那黑色的官服,對這些衣裳更是敬而遠之。前些日子穿的粉裙,已經是這幾年來穿的最豔的一套了。這套衣服是他們昨日出去采購的時候,偶然看見的,她一眼就看中了,實在是喜歡的不得了,她以前最喜紅色。“比你平日裡的打扮好看多了!”黑鷹連忙點頭,隨即他又想到了些什麼,“不過……”“不過什麼?”蘇晚忽然有些緊張了起來,擱在膝上的雙手忍不住攥了攥。黑鷹笑道:“這一打扮,倒是不像是丫鬟了,倒更像是夫人。”司雲起本是閉著眼休息,聽黑鷹這句話,眉眼瞬間凜冽起來,“胡鬨,瞎說什麼。”黑鷹沒有聽出大人話語中的警告,自顧說道:“本來就是啊,這一套衣服少說也有二兩銀子,哪有丫鬟身上穿這麼好的,乾脆今天就彆演丫鬟了,換一個身份。”“這……這怎麼可以!”蘇晚眼中閃過一絲羞赧。黑鷹順口說道:“反正都是演戲,演什麼不一樣呢,你說是吧大人?”司雲起沒有回答,側著頭盯著某人精心打扮的麵容,見她耳邊的碎發有些淩亂,下意識地抬手撫了撫,將她的碎發攏到耳後。蘇晚愣了愣,不經意地抬眼,便和司雲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一時有些尷尬,疊在膝上的雙手交纏著,方才被小白盯著倒沒覺得什麼,現在換成大人,怎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立馬收回了視線,低著頭看這腳上一雙棕紅色的圓頭靴,隱約覺得臉在燒。……該死,這圓靴也是大人掏錢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