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一片安靜。寧序低著頭,一顆一顆拾“將帥士馬卒”棋子,對麵的盧老爺子已經擺好了棋子,老爺子聲音一貫不大,但是他說話時,又自帶威嚴的氣勢,讓人不敢打擾。他問寧序:“與阿垣結婚以來,可還好?”她用放在一邊的帕子擦了擦手中的棋子,靜靜擺在了山河之間。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個好字或者不好兩字,並不足以來概括她的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在爺爺麵前,她向來誠實並且誠懇。盧老爺子棋藝精湛,每走一步,殺伐果斷。寧序卻是一直處於防守的姿態,老爺子與許多人對弈過,寧序這個年齡的孩子,也見過不少,以前換了彆的孩子,想必早就著急,可是瞧著寧序的模樣,依舊安安靜靜的看著棋盤,巋然不動,絲毫不驕不躁。老爺子心裡有念頭,眼前這個姑娘的耐力比旁人要強上許多。縱使老爺子見過形形色色的年輕人,也不得不暗自感歎,這個孩子不同於尋常人家。可是這個不同並非她本家,寧家教養所致,也並非她生來成長的環境所致,而是幼年離家,年少時就經曆過太多過於殘忍的事情所致。在她與自己的長孫盧凜垣結婚之前,盧老爺子就清楚的知道關於她過往經曆的絕大部分。她有個提不上台麵的生母,有個對她不聞不問的生父,有個十分寵愛她的爺爺,有些看不起她和她的生母的那些親戚。她年少離家,與她爺爺劃清界限,不過是為了不再讓她爺爺失望,不過是為了維護寧家所謂的名聲,這其中的苦楚與心酸,又有幾人能了解。她很聰明,所以一直以來學習成績很好,念書的時候,每天要幫成績差的同學補課貼補家用,幾乎沒有任何休息時間,需要一天輾轉不同的地方,做幾份兼職,因為她那躺在療養院的生母需要很多的治療費。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姑娘,所以寧家暗中叫人遞給她們的錢,她一分都沒動。老爺子想了想,又問:“我如果讓你永遠都不離開阿垣,能做到嗎?”她手中的棋子,落下,然後搖了搖頭,緩了緩,複而開口:“我無法給您答複,因為,就算我不離開,若是有一日,我的存在已經變成了他的負擔與困擾,又該如何。”老爺子把將棋子向前逼了一步,咬字低而清楚:“那你知不知道,阿垣向來是個重情義的人,他絕不會先放棄你?”她紋絲不亂:“知道。”“既然這樣,隻要你守住自己現在的位置,自然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你。”老爺子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開口,卻帶著篤定。寧序走了一步,並沒有開口,待到又下了兩步,才開口,語速比之前快了一些,“若是這位置從來都不屬於我。”聽到這話,老爺子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她會這樣說,“簡直愚鈍至極。”她抬眼,看了一眼老爺子的表情,麵容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她照實開口:“不管是他放在心裡的盧心池還是現在喜歡著他的勒琳臻,都比我更加合適。”老爺子冷冷笑了:“盧心池那個姑娘,隻要我還活著一天,他就不要想了。還有勒家這孩子,好是好,我也歡喜,但,終歸也不是盧家孫媳婦的人選。不管是盧心池還是勒琳臻,與你有什麼相乾?”老爺子想起什麼,開口比之前語氣多了幾分眼嚴厲,“你爺爺以前教你,要這般無欲無求嗎?”“你爺爺如何教你的?”這句話向來會問的她啞口無言。寧序放下手中棋子,恭敬回道:“爺爺教我,無欲無求,兩袖清風,活的自在些,簡單些,而且,爺爺還說,有的東西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沒用。”她微笑道:“爺爺曾經的殷殷叮囑,我沒有一日不在心頭銘記。”老爺子似乎有些慍怒,砸下棋子,手指扣在棋盤上,敲響了幾下,“你怎麼知道不是你的?你又求什麼了?你求都沒求過,怎麼就放棄了。盧凜垣妻子的身份?你若不想要,有人盯著!寧序,你忘了自己答應你爺爺的話了嗎?你說過你會嫁給阿垣,”寧序繼續推棋向前,似乎沒有受到任何乾擾,甚至連情緒都沒有一絲波瀾。“我答應爺爺嫁給盧凜垣,我做到了,但我沒答應爺爺,一輩子不離婚,”“如果盧凜垣妻子這個位置,彆人能拿去,就儘管拿去。”寧序看著棋局,思索半響才後退了一步。看著整個棋局,若有所思,“您看不上盧心池,盧凜垣因為被孝心困住,所以不會離開盧家,與您爭鋒相對,但是他心裡一直惦念著那個姑娘。摧毀她,對爺爺您來說輕而易舉,甚至連盧凜垣現在擁有的一切,您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可是,您有沒有問過盧凜垣想要的是什麼,什麼才能讓他真正露出笑臉,這幾年來,他順著您的想法走上,您認為適合他的路。可是他真的過得快樂嗎?老爺子有些愕然地看著她,直到寧序的棋子繞開包圍,強勢推進,一字一頓地開口:“我在他身邊兩年多,說不喜歡是假的,可是因為喜歡,所以想看他真正的高興,”老爺子一把扔掉手上的棋子,咳嗽了幾下,陰沉道:“就算你想給他選擇的權利,我也絕不會同意。”寧序笑了:“您為了盧凜垣還真是煞費苦心。若是有一日,他真的走入困境,放棄盧家,離開您,那些痛苦通通是您的,不是彆人的。”老爺子帶著皺紋的手,一下掀翻了麵前輸贏已成定局的棋盤,一向平靜的臉龐帶著濃烈得化不開的怒意,看著寧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說起來,你以前不是也選擇了離開嗎?選擇了你那生母,但是最後呢,不還是回到你爺爺身邊了。他步步緊逼,問道:“寧序,你問問自己,究竟對盧凜垣有沒有一點私心,不要辜負了你爺爺的遺願,也不要辜負了你自己的心!”另一邊,寧序被老爺子喊去書房下棋,盧凜垣便一個人去了二樓的陽台抽煙,第二根的時候,背後響起腳步聲,他的腰側忽然多出纖細白皙的胳膊,他因為這樣親密的肢體接觸立刻推開。勒琳臻站在那裡,眼睛已經蘊滿了淚,“為什麼不能喜歡我,從前是那個人,現在是寧序,為什麼不能是我。她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有些無理取鬨。為什麼,這世上很多事情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很早之前,大約十幾歲的時候,我就開始喜歡你了。”她恍若未聞,她的手臂從他的身後再次圍上,柔軟的胸脯貼住他的背,十幾歲的時候,她總是站在他的身後,而那個時候,他的身邊總是站著另一個愛笑的姑娘,那個姑娘的名字是盧心池,是盧奶奶從福利院領養的孩子,盧凜垣再次漫不經心地掰開了她緊握的手指:“十幾歲的事,我早就記不得了。”“可是我記得,記得很清楚,盧凜垣。”勒琳臻的手指無力地蜷縮了一下,“你……就算沒有和盧心池在一起,為什麼卻在她離開之後,和寧序結婚了?”也許是她鮮少露出的可憐姿態令他動容,也許是時隔多年再次聽見那個名字,盧凜垣聽著她的話,轉身低頭望她,開口:“這與你無關。”她聽得笑了,笑著,笑著,卻漸漸地落下淚。“你的感情太淺薄了,我以為你會一直留在原地等著盧心池,但是現在的你,不還是和彆人結婚了……”很少失態的女人此刻不再乖巧俏皮,反倒是帶了幾分尖酸刻薄和追問到底。為什麼會和寧序結婚,這個問題,兩年多的時間裡,盧凜垣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是因為當時爺爺躺在病房,生死未卜,卻在醒來之後說希望他和寧序結婚。還是她狼狽的抓著自己的袖口說,拜托你和我結婚,讓我這個不孝孫女完成我爺爺的遺願。到底是為什麼,這個問題,他尚且自己沒有想清楚。“勒琳臻,我把你當做妹妹,從未有一刻把你當做異性看待。以後,若你再如今日這般唐突,我便不會再給你留半分情麵。”“還有,不要在想著在她麵前,故意做出與我親密的舉動。”“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他看著她,眼神漸漸冰冷。勒琳臻一顆心真的冷下去了,原來自己之前故意在寧序麵前做的所有事情,他都已經覺察到了。看著他的背影,她自嘲的笑了,他到底喜歡盧心池還是寧序,來日方長。
第9章 位置(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