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微看著他,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阿熠,正常人不會這麼冷漠地對待一個失去愛人的小姑娘。”談宗熠抬頭,轉頭看她,疑惑而茫然。“正常人麵對這樣的事,可能會煩躁,但也會好奇,會有同情心,會安慰,可你是為冷漠而冷漠,阿熠,紀念或許會為此懷疑。”沈靜微有些擔憂。談宗熠的神經繃到了極點,一直壓抑的情緒差點就要迸發。他極力地克製著自己才忍住,他閉上眼睛,低聲道:“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沈靜微看著他,輕聲歎息,這一聲歎息裡有她的痛心,她的心酸,還有她的寬容。她轉身出去前,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一個人,坐在老舊而寬大的沙發裡,逆著光,光芒從窗簾的縫隙間灑進來,他的臉,在這一點點浮動的光影裡,忽明忽暗。她輕輕地關上門,儘量不讓一丁點聲音打擾到他。這棟房子,是他外公以前的舊居,他童年時就住這裡,這裡有他外公外婆和母親的痕跡,房子老舊,水管也多處漏水,他給它翻新過,房子裡的家具和舊物卻一件也沒有扔,儘量地維持著它原來的樣子。他是念舊且長情的人,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品質,她愛他這一點,可是,也恨這一點。她靠門站著,樓下,寂靜無聲,她伸了個頭出去看,紀念蹲在書房門口,像鴕鳥似的,整個人縮成一團,然而,她沒有哭,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這樣的靜,讓人心裡壓抑極了。許久後,從樓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紀念與林喜兒正在離開。沈靜微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能夠放下來了。“阿熠。”她一回頭,見談宗熠站在身後。談宗熠看著她:“她們走了?”沈靜微點頭。談宗熠靜默了片刻,然後轉身,他走到第一層樓梯時,沈靜微突然開口喊住他。“阿熠,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知道目前處境的。”她說。談宗熠心裡一陣厭煩,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心裡明白沈靜微說的是對的。可是,理智和感情是兩碼事,沒有誰能理智地麵對失去此生摯愛這種傷痛。沈靜微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下去,消失在轉角,她從來都留不住他,所以,隻好站在原地等他自己走回來,就像四年前一樣。從十四歲開始,她第一次見到他就動心了,十幾載歲月匆匆而過,她從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兒,走到現在的後青春期,依然對他初心不改。林喜兒開車載紀念回家,到家後,她直接進了臥室,一聲不吭地呆坐著,情景與Able剛去世時一樣,林喜兒心裡不安,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能說的話,她都說過八百遍了,可是無用,有些痛是沒法被安慰的。公寓樓下,談宗熠坐在車裡,仰頭望向高處。她住二十八層,從下麵向上看,其實每一層都一樣,可他偏偏一眼就能望見她的陽台,她窗口透出來的燈光似乎也比彆的窗口亮。他不由得想,她現在做什麼呢?以前他們在一起時,隻要她心情不好,就愛一個人待著,或是出去散步。她明明怕黑,卻從不開口說,特彆倔強又愛使小性子。所以,每次她前腳出去,他後腳就跟著出去,走了一段路後,她轉過身瞪他,他笑笑,快步走過去,不顧她的掙紮,將她按在懷裡。愛人之間的一點點小摩擦,總能用擁抱化解,靠在彼此懷裡的那一霎,冰雪消融,隻剩溫柔綿長的情意。突然間,她窗口的燈滅了,他想象著她一個人呆坐在黑暗中的樣子,胸口一陣劇痛,他點一根煙,在窄小昏暗的車裡靜坐。不能在她身邊,他就以這種方式讓自己離她更近一點。翌日,紀念依舊早起看書,洗漱吃早飯,然後開車去上班,像每一個平常的日子一樣。紀念把車開到市中心,早高峰期間,道路擁堵不堪,她坐在車裡,看著排成長龍的車子,心裡忽然變得煩躁。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反複深呼吸,可是不行,心靜不下來,藏在身體內的怪獸複活了,此時,正四處亂撞。紀念調轉車頭,徑直開車出了市區,上了高速後她一腳將油門踩到底,一路狂奔,大風將她的頭發衣服吹得簌簌響,發絲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疼,莫名地,這竟令她有一種奇異的快感。她忍了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突然失控,她扯開嗓子大叫,風從她的嘴巴灌進來,堵在她的胸口,她張著嘴巴大口呼吸,心裡煩躁不已,索性又大喊一聲,直到聲嘶力竭,喊破喉嚨。林喜兒在家越想越不放心,紀念走時太過平靜,這樣的平靜反而像山雨欲來前的假象,她給她打了幾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最後決定去警局找她。她進警局時,剛巧碰見買咖啡回來的郭海生,郭海生見到林喜兒,眼睛都直了,何曾在警局看見過這樣標致的姑娘,換在平常,林喜兒還會和他調侃幾句,但今天,實在沒心情。“請問你能帶我去找一下紀念嗎?”林喜兒走到他麵前,禮貌地問。紀念的朋友?郭海生心裡的第一反應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真是天賜良機。於是,十分殷勤地道:“當然!”路上,他沒話找話:“你是紀念的朋友?”林喜兒在心裡翻白眼,但因為是紀念的同事,她不得不客氣道:“我是她姐姐。”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紀念辦公室,他像平常一樣嚷嚷著:“紀念,有人找。”可推開半掩著的門,裡麵空無一人。紀念不在警局,程齊也很鬱悶,這樣不請假擅自不來工作的情況從未有過,林喜兒擔心紀念,也顧不得與他們解釋什麼,開著車就離開了。下午三點鐘,天空暮雲沉沉,仿佛隨時會有一場雨,林喜兒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找,突然間,靈光一閃,她想起了某個地方,一分鐘也不敢耽擱,立即調轉車頭。她家以前住的地方,後麵有片海,紀念很喜歡那裡,小時候她們經常在海邊玩,那裡是她們倆的秘密基地。果然,紀念就坐在沙灘上。林喜兒停好車走過去,遠遠地就看見了她,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盤腿坐著,目光望向遠方,眼眶紅腫得厲害,分明是大哭過,她的臉色難看,頭發也亂七八糟,整個人都顯得十分萎靡,連林喜兒走近都未發覺。“哎呀。”林喜兒叫了一聲,語氣故作輕鬆道,“這麼巧,你居然也在這兒。”紀念轉頭看她一眼,木然道:“你來啦。”她一點也不意外她會來,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誰擔心她的話,那一定就是林喜兒。林喜兒“嗯”了聲,然後在她身旁坐下。她們都不說話,靜靜地望著大海,暮雲沉沉,似壓在頭頂上,無風,蔚藍的海麵不見一絲波浪起伏,視線儘頭,天海仿佛連成一線,無邊無際。許久後,紀念突然開口:“你看,今天的天氣和幾年前我出事那天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