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車停進車庫,接著上樓,進電梯。開門進了房間,她直接癱坐在地板上,動也不想動,這一路,她都繃著神經,生怕程齊問她關於Able的事。哦不,那人說,他不是Able,他叫談宗熠。如果程齊問起,她該怎麼說呢?說這個叫談宗熠的,長得和她死去的未婚夫一模一樣,所以,她才失控?程齊一定安慰她,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過是兩個長相相同的人。不不不,她曾和他朝夕相處三年,相像到什麼地步,她才會認錯?何況,她是他的未婚妻啊,誰會認錯自己的未婚夫呢?未婚夫,念及這三個字,紀念就心如刀絞,當初求婚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仿若昨日,每一個微小的細節,都刻在她的心上,她永生都不會忘記。十幾歲時,她曾幻想過心愛的男子向她求婚時的場景,一定會有鑽戒、鮮花,動人的情話和誓言,總之要多浪漫就會有多浪漫。可是,當遇見這個人之後,她才發現,隻要能夠和他在一起,這就已經足夠浪漫了。當他對她笑,她看著他溫柔明亮的雙眸時,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生一世。劍橋的環境是極好的,綠草如茵,一望無際,天空藍得連一絲雜質都沒有。春夏,劍河裡有無數的天鵝和野鴨,午後,撐篙遊河,躺在溫暖的陽光下,微風拂麵,說不出的愜意自在。她和Able住在李琴公園外,一棟紅磚小樓,兩層,外麵帶一個小院子,院子裡,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齊,窗下種著薔薇和玫瑰。那天,與平常無數個日子一樣,Able穿著襯衫長褲,拿著灑水管給院子裡的花草澆水,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跳躍,晶瑩剔透,他逆著光,麵容模糊,偶爾轉過頭來對她笑,眉梢眼底都是溫柔。她正戴著手套擦玻璃,看見他對自己笑,整顆心都軟軟地塌陷下去,在一起這麼久了,他仍然令她心動,迷戀。她用手敲了敲玻璃,Able聽見聲音,扭頭看她,她張大嘴,用唇語緩慢地說了一句簡短的話。Able疑惑地盯著她,而後笑了,像小孩子的那種笑,每一個毛孔透著歡喜。紀念丟下抹布跑出去,一頭紮進他懷裡,仰著頭看他,再一次重複剛才的話:“我們結婚好不好?”他一手攬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抓起她的手腕,故作嫌棄道:“清洗劑都擦我衣服上了。”紀念咯咯笑起來,伸手要摸他的臉,他仰著頭,她踮著腳伸長胳膊,兩個人嬉鬨著,一個踉蹌,齊齊摔倒在草地上。她索性就賴在他懷裡了,Able側身,伸出一隻胳膊給她枕著,兩人臉對臉,她又問:“還沒說好不好?”“婚姻大事豈可兒戲?”Able逗她,“得想想。”“誰兒戲了?我可是無比嚴肅認真的。”紀念一臉正經。“哦?”Able忍著笑,挑眉道:“鮮花呢?鑽戒呢?求婚宣言呢?”紀念一點點地睜大眼睛,做驚訝狀:“看不出你這麼俗!白長了這一張無欲無求的臉。”“唔。”Able低著頭,肩膀微微一聳,竭力忍著笑,“結婚本身就是紅塵俗事。”紀念坐起來,歪著腦袋想了片刻,覺得他說的似乎也有道理,於是,擲地有聲地留下兩個字:“等著。”然後起身跑開。Able抬頭,望著她飛奔而去的嬌小背影,眼底隱著溫柔和寵溺。半晌後,她手捧著一束玫瑰回來,將鮮花送到他麵前,仰著頭,認真問道:“Able,我想嫁給你,你願意娶我嗎?”他忍俊不禁,伸手接過玫瑰花,這才發現,玫瑰是他前天摘來放在餐桌上的那束,花莖上還沾著水,水滴順著他的掌心落了下來。紀念真有些緊張了,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緊緊盯著他,垂在身下的右手收攏成拳,裡麵是放著一枚他們一起去看《哈利·波特》時,買來留念的裝飾戒指。Able看著她,笑意從眼底一點點流淌出來,溫柔蝕骨,他俯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我願意。”五月,春末。百花齊放,天地間一片晴朗明媚。房間裡,一片漆黑,月光透過窗紗照在地板上,朦朦朧朧的一束光暈,她盯著那束光看,人依舊陷在回憶裡。她今日最深的悲哀,都是對昨日歡樂的回憶。林喜兒聽見手機響時,正在車裡和剛認識不久的藍眼睛男友吻得火熱,手機鈴聲響個不停,她罵了句臟話,然後從包裡翻出手機。她看見屏幕上的名字時,立即對身邊的男友做了個手勢,理了理衣服,開門下車。“妞,大半夜的不睡覺乾嗎呢?”林喜兒問。聽筒裡傳來淺淺的呼吸聲。“念念。”林喜兒有些緊張。許久,紀念才強忍住哽咽,開口道:“我看見他了。”這段時間,紀念深夜給她打電話的次數變少了,林喜兒看她的郵件,覺得紀念的生活已經漸漸恢複平靜了,她還以為,紀念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也許再過不久就能夠走出來。“念念。”林喜兒輕歎一聲。“我看見他了。”紀念固執地重複。林喜兒歎了口氣,以為她又夢魘了,她至今都沒從失去Able的痛苦中走出來。“念念。”她斟酌著,緩緩開口,“在醫院裡,我們親耳聽見醫生宣布他的死訊,是我親手將白布蓋在他臉上的。”林喜兒紅了眼眶,喉嚨陣陣發緊,隻要一想起那日的場景,她就覺得呼吸不過來。二十五歲的Able,在那個滂沱大雨的深夜,永遠地離開了她們。紀念的幸福,被埋葬在那間醫院,在醫生宣判Able死亡的那一刻。“喜兒,連你也不信我嗎?”紀念幾乎崩潰,“他那張臉,幾乎夜夜都會在我眼前出現,我怎麼會認錯?他就站在我麵前,和Able一模一樣。”她的語氣裡透著急迫、絕望,還有悲慟。“難道Able有孿生兄弟?”林喜兒自言自語,“不,他曾說,他是獨子,他父親在他出生前幾個月就去世了。”紀念閉上眼睛:“他被當成嫌疑人拘回我們局,就在我麵前,我還抓了他的手。喜兒,你相信我,這不是我的幻覺。”“和Able一模一樣?”她問。紀念點頭:“是,一模一樣。”“我儘快把這邊的事處理完,然後回去陪你去見他。”不瘋魔,不成活。如果紀念瘋了,她就陪她一起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