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時隔一周,江季夏回到了月河。競賽其實隻花了周末兩天時間,他本該周一就回來的,然而瓊家托人帶話,要他幫忙捎些東西——江老夫婦出國前再三耳提麵命,要他留心照顧瓊華。父母之命難違,江季夏再怎麼煩心,也隻得耐下性子把事情辦妥。瓊家出事的時候,他沒有隨父母一同來N市,故並不太清楚其中的詳情。過後想想,瓊老爺子一人落馬,瓊家失勢確實難免,卻不至於淪落到這樣分崩離析的地步。如今幫忙跑了一遭,他才終於明白原委。原來瓊華的父母經商,當初借老爺子的勢力拿下了Z省H市的新區建設項目,大賺了一筆。幾年前Z省大地震,號稱符合8級抗震標準的建築群卻在7級地震中全部坍塌損毀,死傷無數,瓊家在施工過程中大量使用劣質建材,以次充好、中飽私囊的舉動敗露,這才落得如此下場。“我們害人,但瓊華是無辜的。”瓊華的父親流著淚求他,“請一定要好好待她。”江季夏幫忙辦妥了事情,但對這句請求,卻沒有應承。這樣一來,就耽擱了數日。校方是派了車送他去N市的。周日得到江季夏奪冠的消息後,老校長一夜沒睡,周一一大清早就帶著全體校領導在學校門口列隊,準備撒花迎接月河中學的英雄凱旋。等車子駛入校園,車門一開,老校長一揮手,“砰”的一聲禮花齊放——可沒想,等漫天紙花彩帶紛揚落地,眾人麵前隻站著一個懷抱獎杯、哭喪著臉的司機。江季夏把座駕連帶司機和獎杯一塊兒打發了回來了,本人卻遲遲不歸。教導主任聽說江季夏終於來了學校,連忙跑出來迎他,搓著手說著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可真嚇死我們了!還以為你被N大附中拐走了呢!”江季夏並不捧場,甚至連一個附和的微笑都欠奉,徑自大步往校門裡走。還是冷淡的樣子,與往常卻有些不同——竟像有了心事。教導主任頓覺困惑。省物理競賽的冠軍,三十分的高考加分,多麼風光!得有多嚴重的事情,才能讓一個學生顧不上為此而歡欣雀躍?他困惑著,也脫口問了出來。江季夏猛地停了腳步。說出來恐怕不會有人相信,在被瓊家耽擱的這些天裡,他想回月河的心情比校長更急迫。物理競賽的會場設在N大附中。決賽前,對手說要儘地主之誼,帶他逛一下校園。江季夏對彆人家學校的老房子沒興趣,對手興高采烈地介紹的那些話,他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心不在焉的狀態保持到了教學樓走廊的紀念櫥窗前,無意間掃過去一眼,江季夏的目光便狠狠地釘在了那兒。舊照片上,長發白裙、站在鋼琴旁朝鏡頭微微笑著的,分明是傅為螢。“傅為螢原來是N大附中的?”“對呀。”對方跟著看向照片,“那會兒她剛拿了鋼琴大賽的獎,全校的男生都追著她跑呢。後來傅學姐轉學,還有許多人哭鼻子……你怎麼也認識她?”江季夏默然片刻,道:“她轉學到月河了。”對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家出事的時候正趕上高考和期末,在大家都沒留神時,她就突然不見了。原來是回老家去了啊。”說起數月前的慘劇,男生不禁籲歎起來,“她爸是我們N市有名的外科醫生,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自己卻死得那麼……好人沒好報啊。”江季夏正盯著照片上模樣與如今截然不同的傅為螢出神,聞言猛地扭頭看向對手。“醫生?她爸不是美院的老師嗎?!”“你在說什麼呀。”對手一臉莫名,“且不說彆的,咱們N市哪裡有美術學院啊?”原來那不僅是個沒良心的惹禍精,還是個渾身秘密的、會騙人的惹禍精——江季夏開口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有些沙啞:“傅為螢轉學過來的時候,您看過她的檔案嗎?”他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教導主任呆了片刻,問出了和對手同樣的問題:“你怎麼也認識她?”不等應答,就暴躁地跳了起來,“你……你怎麼能和那種混賬學生攪和在一起?!”江季夏皺了皺眉。雖然他主觀上嫌棄傅為螢粗糙,老給他惹禍添煩,但放在大環境裡來說,傅為螢成績尚可,又熱心助人,怎麼也不至於被判定為“混賬學生”,稍微一提名字就惹得教導主任暴跳如雷。江季夏是何等聰明,當即明白過來——在他離開的這一個星期裡,出事了。九生物課後,傅為螢回到教室,發現自己的桌頭被貼了張紅條。這回倒不是惡作劇了,而是學校的圖書室催促還書的通知。傅為螢這才想起,一周前,江季夏離開的那天,她一時衝動從圖書室借了本物理競賽習題冊,準備擼起袖子奮發用功來著。但隨後接二連三的波瀾完全打亂了她的生活,連帶著那本習題冊也被忘到了九霄雲外。杵在原地琢磨了半晌,才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刨出習題冊的下落。辭去了孟記的工作之後,她也不必著急踩著放學的鈴聲離校了。傅為螢從課桌的抽屜深處挖出習題冊來,慢慢往圖書室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