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言道,屋漏偏逢連夜雨。有言道,禍不單行。說的都是一個意思——人在以為自己已經很倒黴很倒黴了的時候,總還能更倒黴一些。送走小滿,洗刷了鍋碗瓢盆,傅為螢才拿起單肩書包出門,開始自己的一天。幼稚的破壞活動暴風雨般密集地進行了幾天,總算消停下來。傅為螢久違地得以安然上了一天的課,照例放學鈴一打響就起身走人。經過那天和瓊華說話的樓梯口時,她的步伐頓了一頓,恍惚間發覺,那天以後,她沒再見過瓊華了。想來瓊華如今也不缺朋友了吧。不必再委委屈屈地迫切黏著誰,有的是人主動與她作伴。這樣也好。傅為螢輕歎了一口氣,舉步走出教學樓。她趕到孟記時,距離上工的六點鐘還有幾分鐘。往常此時,孟記已經開張了,孟叔在廚房洗洗切切,孟嫂拿著掃帚簸箕打掃衛生,有時忙著忙著就吵起嘴來,兩個人能吵出夜宵時間客人爆滿的動靜。可這天,卷簾門居然還落著鎖,傅為螢疑惑地把耳朵貼上去聽了聽,店裡一片寂靜。繞到店麵背後,還好廚房的小偏門開了一條縫。她擔心地朝門縫裡喚:“孟叔?孟嫂?出什麼事了嗎?”連喊了幾聲也沒人應。透過廚房的窗戶往店裡看,隱約能瞧見燈光。人明明在裡頭,怎麼就是不出聲呢?傅為螢視孟叔孟嫂如半個親人,心裡便不由得打了個突,急忙推門往裡衝。因為孟記的店麵是狹長的形狀,所以她第一眼先看見了坐在靠廚房的餐桌邊的孟叔——孟叔已換好了乾活的白褂子,卻隻顧悶頭抽煙。第二眼,看見的是雙手緊緊攥住圍裙邊,形容蒼白的孟嫂。孟嫂聽到腳步聲,回頭,失聲叫道:“小傅你彆進來!——”卻已經遲了。傅為螢第三眼,才看見狹長的店麵的另一頭,白熾燈冷光下站著的兩個人。麵色鐵青的教導主任,還有一臉難色的班主任覃老師。若非場景與先前在教導處時不同,一切便宛如倒帶重演。而這一次,傅為螢終於被扼住了命門。七傅為螢被帶回了學校。這時,社團活動尚未結束,大部分學生都還在校。“傅為螢被教導主任和班主任親自押進校門”的消息一時間傳遍了校園,運動社團的當即拋開了方才爭搶不休的球,美術社團的當即丟了畫筆,音樂類社團的當即放下了樂器,紛紛跑到教導處門口探頭探腦。可他們當然探聽不到什麼。教導處大門緊閉。僅僅一門之隔的屋內,教導主任正在大發雷霆。傅為螢複讀高三,身份證上已滿了十八歲,打工並不違規。但以縣城中學的保守,還是無法允許在校學生擅自接觸社會——影響風紀!榜樣很壞!教導主任聲嘶力竭地拍著桌子。而傅為螢乖乖地垂首聽訓,直到教導主任口中吐出“辭職”二字,她才觸了電似的陡然抬頭:“不——”教導主任因訓斥累了而消下幾分的火氣頓時又燃起來:“還敢頂嘴?!”沉默許久的覃老師站出來,拉住教導主任,轉頭對傅為螢道:“有人把你打工的事情舉報到了學校。”他遞過一個牛皮紙信封來,“同樣的東西,往家長會的公共信箱裡也投了一封。現在家長們的意見很大。我理解你的困難,但是……”傅為螢的腦海中因混亂而出現了片刻的空白。她以為是自己倒黴,被教導主任在回家的路上無意間親眼撞見了,才乖乖聽訓。畢竟教導主任前些日子剛在內城河東南的位置買了幢二層小樓,這在學校裡不是秘密。可……舉報者另有其人?傅為螢猝然扭頭,與覃老師的目光對上。覃老師仿佛看穿了她想問什麼,苦笑著搖搖頭:“匿名舉報。”傅為螢眼下有兩大人生目標,眼前的短期目標是打工賺錢、養活小滿,長遠目標是考上大學,帶小滿回到N市。當這兩個人生目標發生衝突時,當然是後者優先。教導主任以開除學籍來威脅傅為螢辭去工作。傅為螢咬著牙,終究還是妥協了。她最後一次去孟記大排檔那天,孟叔沒有露麵。而孟嫂抓著她的手連聲歎氣,到頭來也沒能說出什麼話。傅為螢回家後才發現,孟嫂趁她不注意時,偷偷往她衣兜裡塞了厚厚的一封紅包。紅包裡的錢,比這個月理應結給她的工錢多出數倍有餘。日子多苦、多受人誹謗排擠也沒有哭的傅為螢,那瞬間卻鼻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在此期間,學校裡也不平靜。圍觀者們在教導處門口一無所獲,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發散豐富的想象力。當晚似乎是某位家長無意間告誡了孩子“和做那種事情的壞學生保持距離”——隔天一早,“傅為螢和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傅為螢在偷偷參與奇怪危險的工作”的消息就擴散開來。僅存的寥寥無幾的一些中立者,終於也站到了敵視傅為螢的那一麵去了。下午第四節,高三(1)班上生物實驗課。兩至三人一組,做植物細胞有絲分裂的觀察。傅為螢並不意外自己會再度落單。但生物老師是個隻顧埋頭做學問的老學究,並不清楚教務風紀方麵的事情,也不清楚學生之間的流言風語,見其他學生都三三兩兩抱了團,隻剩傅為螢孤零零站在那兒,當即推推老花鏡厲聲道:“你怎麼沒跟人組隊!”傅為螢抿了抿唇,道:“老師,我一個人也可以的。”“至少得要一個人做觀察,一個人寫記錄!你自己怎麼能行。”生物老師的態度很堅決,環顧教室一周,問:“有沒有哪個兩人組願意和傅同學擠一擠?”教室裡鴉雀無聲。和沉默著的眾人相比,大聲讓她成為視線焦點的生物老師,反倒是最無惡意的一個。傅為螢知道的。可生物老師毫無惡意的固執,卻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難堪。——她不會為這些幼稚的仇視目光而受傷,並不意味著她不會覺得難堪。就在她幾乎承受不住,險些就要沒出息地奪路而逃時,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抱歉,老師,我來晚了。還有沒確定分組能跟我搭檔的同學嗎?”那聲音仍如玉石般清冷,不過數日未曾聽見,卻仿佛相隔經年。傅為螢猝然回頭,隔著大半個生物實驗室,看見了門邊的江季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