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若非瓊華親口證實,傅為螢絕不會想到,在江季夏如假包換的漂亮王子麵皮之下,竟藏著一副惡毒堪比白雪公主後媽的黑心肝。對話發生在次日夜晚,瓊華的房間。前一天傍晚,傅為螢醒來後確認過瓊華平安,便顧不上疑惑江季夏為何突然出現、瓊華又去了哪兒,急忙掀了被子抓起書包衝出醫務室。瓊華再找上門,是隔天上午的大課間。傅為螢為自己半途而廢的“義舉”而略感心虛,覺得有些擔不起瓊華專程跑來理科實驗班道的這一聲謝。可瓊華顯然不這麼想。她雙眼睜得大大的,雀躍期待又有些害羞似的,緊緊盯著傅為螢:“那個,你放學之後有沒有時間?要不要來我住的地方玩啊。”傅為螢轉學來後雖成了月河中學的風雲人物,卻因光芒太盛而被大家當作偶像般對待,所以其實並沒有十分親密的朋友。瓊華的邀請讓她受寵若驚,想想放學後難得沒事,便點頭應了。被瓊華拽著,吃了甜點逛了街,沿著內城河往回走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九月末的月河,太陽落山後起的風已帶著實實在在的初秋氣息了。瓊華打了個噴嚏,傅為螢連忙脫了校服外套披在她肩頭。瓊華笑笑,揉了揉鼻尖:“沒事的,就到了。”傅為螢跟著她停下腳步,仰望高大的院門,腦子片刻間沒轉過彎來:“是這裡?”瓊華點頭:“嗯,是這裡。”傅為螢眨眨眼,有些懵了。內城河畔,坐北朝南的風水寶地,與鎮子另一頭的明月寺高塔遙遙相望。哪怕是她這麼一個來月河不足三月的外人,也知道——“這——這不是……”江家嗎?瓊華推開邊門,伸手拉傅為螢進去。門檻很高。傅為螢沒留神,被絆了個踉蹌。早聽說江家是月河鎮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這點心理準備卻不夠讓她在內院情景映入眼中時保持足夠的沉穩冷靜。亭台水榭精美絕倫,如迷宮般回環無儘的複道回廊將一汪清池環抱其中。日落西山後,長廊點起燈火,橙紅火光跌碎在明鏡般的水麵上,美得令人心醉。江家是上樓下廳的格局。瓊華拉著傅為螢走過庭院,從正麵樓梯上了二樓,又繞至一條偏僻的小梯,攀上閣樓。站在閣樓入口處,瓊華停下腳步,回過頭,抿了抿唇。“這是我的房間。”傅為螢這才真正知道了,在她半途而廢的“英雄救美”後,本該八竿子打不著的江季夏究竟為何會出現。瓊華是世交家族寄養在江家的女兒。瓊華的爺爺年輕時與江老先生是同門師兄弟。與生性懶散、早早攜妻子歸隱故鄉的江老先生不同,瓊老爺子留在省城N市謀發展。瓊華出生時,瓊老爺子已登上政壇高位。瓊華度過了富裕的、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大半個少女時代,卻不料天有不測風雲,瓊老爺子在一次省內鬥爭中被拉下馬,瓊父、瓊母也受到牽連,鋃鐺入獄。瓊家失勢,一夕之間四分五裂。隻留下一個剛過十四歲生日的瓊華,舉目無親。瓊老爺子受不了打擊,心臟病突發,臨終前撐著最後一口氣,給多年未謀麵的舊友打了個電話。誰也不知道這通電話說了些什麼,直到為瓊老爺子守靈那夜,江氏夫婦突然出現,在靈位前找到了雙目紅腫的瓊華。江老夫人摸摸瓊華的頭發,溫聲道:“你爺爺讓你跟我們一起生活。月河地方很小,沒有省城這麼熱鬨好玩,瓊華,你願意嗎?”傅為螢回想起瓊華邀請她時用詞的斟酌——她說:“我住的地方”。p>而不是“我家”。江宅寬敞,閣樓空間也不小。傾斜的天花板上有一扇天窗,月色柔柔地透過窗落下來,映得屋裡很溫馨。可再怎麼溫馨,也還是個閣樓。儘管認識才一天多,但傅為螢的王子精神發作起來,就已經把瓊華當作自己人,不管不顧地為她打抱不平起來。瓊華笑了一下:“江爺爺和江奶奶都對我很好的。”隻不料,江家還有個頂著王子麵皮的黑心王後。表麵冷淡輕蔑,背地裡百般尖刻刁難。瓊華不懂,江季夏是對家裡突然闖進一個外人來分走了原本全部屬於他的關懷寵愛而深感不滿呢,還是天生驕矜高傲,瞧不起家道中落的她呢。但總之,惹不起,她還躲得起,便央求江老夫人,把房間換到了距離江季夏臥房最遠的這間閣樓來。怎麼會有人這麼討厭啊!傅為螢忍不住要為瓊華掬一把同情淚了。“什麼狗屁‘王子殿下’呀,白雪公主她後媽都沒有這麼毒吧?!變態吧?!他是不是還要送一台毒紡車給你呀?!是不是還要逼你在爐灰裡撿豆子啊?!”一想到瓊華就這麼忍氣吞聲過了三年多,傅為螢義憤填膺地跳起來。瓊華安撫地扯扯她的袖口:“也沒什麼的。屋子隔得遠,高中又不同班,我們隻有吃飯時間才會碰麵。”原本有江氏夫婦在上頭鎮著,性格溫和可親的江二哥也還在家。但後來,二哥離家去S市上大學,逢年過節才偶爾回來。這最近的半年,江老先生赴美講學,江老夫人隨行,江家就隻剩了瓊華和江季夏,還有一個幫廚的張嫂。“你昨天救我,卻突然暈倒。”瓊華兀然道。傅為螢噎了一下,撓撓後腦勺:“……真對不起啊。”瓊華搖搖頭:“多虧你出現,那個誰……”頓了一下。傅為螢領會了她的意思,是說籃球隊的那個男生。瓊華繼續說下去,“他跑掉了,我一個人搬不動你,就隻好叫了江季夏幫忙。”傅為螢頓時更覺愧疚。她逞英雄幫倒忙,結果害瓊華向變態王後低頭了!這可怎麼辦才好呀!手足無措之時,瓊華又開口了。“我在月河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說著,瓊華垂下眼,模樣十分落寞可憐,“一個人挺沒意思的。你以後……以後,能不能常來陪我玩啊?”瓊華的請求,傅為螢自然一萬個答應。說話間,夜已深了。傅為螢看瓊華瘦弱,擔心她出門著涼,堅持不要她送,自己揮揮手下樓了。走到水心亭附近時忽然起了風,月光被濃雲吞噬殆儘,回廊沿路的燈火也已燃到闌珊時,明滅不定的微光讓這方院落有了種不屬於此時此地的超離現實之感。風聲稍靜,池子那麵傳來“吱呀”的開門聲——距離遙遠,傅為螢的耳朵偏偏就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微弱的聲響。她應聲朝對麵二樓望去,隻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唯一亮著燈的房間裡走出來。江季夏嗎?神使鬼差的,傅為螢停下了腳步。對麵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池畔的她,朝下麵看過來。又一陣風,吹滅了回廊上的最後一盞燈火。黑暗中,隔著池水,他們的目光或許交錯了,也或許沒有。理應是最唯美文藝的情景,傅為螢——抬起手來狠狠扒住自己的下眼皮,翻著白眼把舌頭伸到最長。傾儘全力,朝對麵做了個醜到極致的鬼臉。“——略——”黑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