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暮臉上的微笑漸漸淡去,她的眼睛裡彌漫起了一層迷霧,像是沉入對往事的回憶和困惑之中:“賤?原來是這樣嗎,原來是這種感覺嗎……”過了許久,她眼睛裡的迷霧才漸漸散去,衝著沈關關一笑:“現在的你和過去很不一樣,過去你就像何之州的附庸,比起那時候的你,現在這樣理智的會說不的你像一顆珍珠。”沈關關哂笑:“珍珠?傅師姐,你知道珍珠是怎麼形成的嗎?一粒沙鑽進蚌殼裡,磨著它的血肉,等所有血肉都磨儘了,就變成了珍珠。”傅朝暮點點頭:“我知道……但比起現在的你,我更喜歡那時候像魚眼睛一樣的你。”沈關關驚訝:“你……喜歡我?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那時候,我以為你很瞧不起我。”是啊,傅朝暮和沈關關,一個是高嶺之花令全校男生仰望而不得,一個是死皮賴臉追在男神何之州身後百般糾纏。沈關關一直認為,以傅朝暮的性格,必然瞧不起她,然而傅朝暮竟然說喜歡那時候的自己!兩個人在林蔭道旁的長椅上坐下,傅朝暮望著三三兩兩結對走過的學弟學妹們,說:“是啊,一開始我很瞧不起你,覺得這個人怎麼這樣沒自尊。但後來我喜歡上一個人……”沈關關緊張起來:“何之州?”傅朝暮“撲哧”一笑:“你看你這個人,嘴上跟人家說你們已經完了,卻連對方的往事都那麼緊張兮兮。”她正色道:“不是何之州,是另外一個人,他和你很像,死皮賴臉,聽不懂人話,認定目標就橫下一條心來,怎麼趕都趕不走……”沈關關臉上掛不住:“喂喂喂,我有那麼差勁?”傅朝暮篤定地點點頭。沈關關翻一個白眼:“後來呢?”傅朝暮垂下眼睛,聲音落寞:“我把他弄丟了,弄丟後我才發現,原來他對我那麼重要。”沈關關脫口而出:“那你就去把他找回來呀。”傅朝暮頷首:“我在找,希望可以找得到……這話說出來你可能會笑我,但是,關關,對愛的勇氣是你給我的,就是那次廣播事件,你還記得嗎,後來你和何之州被罰打掃樓道。”“你們打掃樓道的時候,我看到你們了。”沈關關無語,這位傅師姐還真是什麼時候都能遇到啊。那次被罰沈關關當然記得。是周二下午,全校公休的日子,她和何之州被罰打掃篤行樓的樓梯。何之州黑著一張臉在前麵揮舞著拖把,沈關關拎著小水桶在後麵小跑跟著,碎碎念著“對不起,對不起”,等何之州終於肯搭理她了,她趕緊補充一句:“我在廣播裡說的話還是算數的。”“那時候,我剛弄丟他,一個人躲在篤行樓的衛生間裡抽煙。”沈關關的腦海中忍不住腦補出一個桃金娘的形象——傅朝暮。“一邊抽煙一邊想他,埋怨他,為什麼不守信用掉頭就走了。聽到你的話,我想,這小女孩真有意思,真可愛。我想,既然他不願意繼續做這個角色了,那就換我來好了。世界一下子豁然開朗。這些年,每次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想到你。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變了。”沈關關惆悵地望著飄落的梧桐葉:“是啊,我變了,很抱歉辜負了你的期待,但是傅師姐,誰也沒有義務活成一座豐碑讓人瞻仰。”傅朝暮站起身來:“對啊,你說的沒錯。但我仍然希望有一天,我能挽著他的手來見你,而那時,你也和何之州在一起。”她嫋嫋婷婷地走遠,沈關關望著她的背影有些蒙。突然間得知自己一直仰望的高嶺之花竟然暗暗看好自己死皮賴臉的戀情,這感覺,還真是令人暈眩。一聲尖銳的電波長鳴突然響起,隨後,清脆悅耳的聲音在學校上空響起:“又到了今天的校園點歌時間,今天要送給大家的是一首校園民謠,歌手謝春花的《借我》。”沈關關又坐回長椅上。她獨自一個人,在秋天落葉的林蔭道上聽這首歌。“借我十年,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她大二那年,何之州大三,他不聲不響地申請了友誼學校的國際交流生,要去德國留學。沈關關沒有質問他為什麼不跟自己說,她也沒有這個立場,事實上,在何之州答應她的求婚前,他們從來沒有真正確立過戀人關係。她平靜地看著他去了德國。隻是從那之後她更加努力聽課,獨自一個人跑圖書館,再也不看曆史八卦,而是捧起了大部頭的專業書。一年後,當有資格申請交流生時,她第一個報名,成功地拿到名額,漂洋過海來到德國。申請交流生的事情她也沒有提前告訴何之州。她悄無聲息地進行著自己的計劃,拿到名額後,便托人在何之州住的公寓租了一間房。一直到她作為鄰居托著一盤餅乾去敲何之州的門,何之州才知道,她來了。“借我孤絕如初見。”初見是在什麼時候呢,好久啦,久到好像一輩子都已經走完了,但她還是那麼清楚地記得和他的初見。那年她十三歲,何之州也不過十五歲。他已經長得挺高,因為長期缺乏營養,他瘦得很,穿著綠色的衣服靠門站著,像一節挺拔的竹子。他很有警惕性,手緊緊握著門把手,一雙冷而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沈關關:“你是誰?”沈關關的爸爸及時趕到,他臉上帶著笑,舉起手裡的東西:“小州,我來看你爸爸,這是我女兒,關關。”何之州的手像是突然被燙了一下,他低下頭推開門:“我爸睡著了,進來吧。”那是沈關關第一次看到醉醺醺的何伯伯,何伯伯是她爸爸的初中同學,總是去她家和她父母打牌,穿得乾乾淨淨的,從沒有像這樣,衣服如同被揉搓了好多遍的爛菜葉子,渾身散發著酒氣癱在床上,好像死了一樣。爸爸把禮物放在掉了漆的桌子上,他們家的燈很暗,隻夠照明,今天是除夕夜,外麵在放煙火,可是何家冷清得像個活死人墓,隻有何伯伯的鼾聲。爸爸去廚房裡看了看,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做父親的隻知道自己灌飽了黃湯呼呼大睡,想在睡夢裡躲過又一個節日,全不考慮孩子恐怕要餓肚子。爸爸帶來的東西裡有衣服和吃的,足夠何家父子過完這個年。媽媽還在家裡等著吃年夜飯,沈家父女放下東西向何之州告彆,何之州送他們到門口,沈關關走出去又突然折回來,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來往何之州的手裡塞,何之州渾身僵硬地抗拒,但沒能拗過沈關關,沈關關還是硬把東西塞進了他手心裡。然後她對何之州笑了笑,跳下台階蹦蹦跳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