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關關在一陣消毒水味道中醒來。她睜開眼睛,四周一片白茫茫。頭還有點暈,她掙紮著想要坐起來,一隻涼涼的手按住她的肩膀:“你還是再躺一會兒比較好。”一片潔白的衣角裹挾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飄過,來人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現在覺得怎麼樣?”是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如墨長發利落地紮成低馬尾,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金絲邊眼鏡後,是一雙熟悉的黑白分明而又冷冷清清的眼睛。沈關關遲疑了片刻,問:“你是,傅師姐?”傅朝暮,沈關關的大學校友,何之州的同班同學,校廣播電台女播音員,臨江政法的女神級人物……曾經一度是沈關關心中的假想敵。“你怎麼會做了醫生?”和沈關關何之州一樣,傅朝暮讀的是法律專業。沈關關以為,傅朝暮會成為一個律師,如果不做律師,或許會做媒體相關的工作之類的。但沈關關從來沒想過,傅朝暮會成為一名醫生。傅朝暮淡淡一笑,還是讀書時那副孤芳自賞的女神模樣:“後來我轉了係,現在在醫院實習。”轉係學醫科?沈關關覺得匪夷所思,女神的世界還真是難以理解……傅朝暮打斷她的思緒:“倒是你,怎麼搞的。這麼多年後再見麵,竟然是被何之州抱進醫院。一個昏迷,一個血流不止,你們兩個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轟轟烈烈。”沈關關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我和他,已經分手了。”女神傅朝暮的臉上難得出現了驚訝的神情:“分手了?”半晌,她輕輕笑道:“我曾經以為,哪怕到世界末日那天,你們都不會分手。還記得你大一那年……”何之州比沈關關早一年考進大學,沈關關終於考進大學的那年,他已經是大二的學長。那時候還在軍訓吧,有一天,沈關關受班長差遣,跑到校電台播音室送一份資料,無意間竟在播音台上發現了一首情詩。那情詩抬頭寫,送給國際法一年級的小學妹某某某。某某某不是沈關關。但那字跡,沈關關實在太熟悉了,出自何之州無疑。原來連句話都懶得多說的何之州也可以把情書寫得這樣肉麻。沈關關氣得大叫,直接從傅朝暮手下搶過麥對著全校廣播何之州是她沈關關的,閒雜人等不要覬覦。正趕上那天教育局領導來學校視察,響徹全校的何之州歸屬權宣言讓校長當場青了臉。思及往事,沈關關的喉頭有些哽咽,她清清嗓子:“海枯石爛滄海桑田,沒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傅朝暮輕輕歎息一聲,扯開話題:“聽何……聽他講述你昏迷的情況,你是有幽閉恐懼症吧,怎麼會得這個病?”沈關關沒有立刻回答。許久,她的眼睛漸漸蒙上一層水汽:“那一年我們結婚……宣誓前他跑了,我去追他。”“下樓的時候電梯出了故障,在電梯裡困了兩個小時。沒有信號,電話打不出去,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走,想著他肯定已經跑遠了,想著應該追不回來了,心裡很絕望……從那之後,就開始害怕一個人待在密閉的小空間裡……”走出病房,傅朝暮一眼就看到了何之州。他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正在哭。男人的哭泣是沒有聲音的,隻是垂著頭,靜靜地落淚。他十指交叉著抵在下巴上,大滴大滴的眼淚落下來,浸透了包裹著手的紗布。傅朝暮在他身邊停住,冷冷地開口:“你手上有傷口,最好不要碰水。”高跟鞋的聲音漸遠,一句話輕飄飄地落到何之州耳朵裡:“下個星期臨江政法百年校慶,我邀請了沈師妹一起。”校慶那天是個大晴天。一大早沈關關就被陸嘉許吵醒:“你真的不去嗎?百年校慶啊,一個學校能走到一百年不容易啊!那可是你的母校,你真的不去嗎?”沈關關嫌她煩,一把抓過被子蒙住頭。陸嘉許撲到被子上隔著被子對著沈關關的耳朵喋喋不休:“去嘛去嘛,帶我去見識下。”陸嘉許的母校是一所隻有三十年曆史的二本院校,她很羨慕沈關關的母校有百年曆史,於是她坐在床頭碎碎念:“曾經的教會學校,百年的老梧桐樹,林蔭大道,巍峨的圖書館,各行各界的精英校友……想想就讓人神往,帶我去嘛帶我去嘛。”她滿床撒潑打滾,沈關關卻堅如磐石:“我連畢業證都沒拿到,去乾什麼?去丟人嗎?”陸嘉許被她噎了一下,正不知該如何反駁,突然沈關關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陸嘉許探頭一看,來電顯示,傅師姐。她眼明手快搶過手機按下接聽鍵:“喂?關關她去的去的,已經穿好衣服準備出發了,不見不散。”陸嘉許得意地衝沈關關晃晃手機。沈關關無奈,隻好下床更衣。臨江政法是一所百年名校,前身是民國時期由外國傳教士創辦的教會學校,戰爭期間曾一度被日本人強行關閉,戰爭結束後被政府接手改製為公立大學,目前在國內政法學校裡排第三。世紀名校的百年華誕自然是熱鬨非凡,這次百年校慶在長寧老校區舉辦,一拐進學校所在的長街,就能見到道路兩旁的路燈上飄揚著印有“百年臨江,世紀光華”標語的橫幅。校門口停滿了豪車,奔馳、寶馬、卡宴、奧迪、法拉利……陸嘉許一個個看過去,驚歎:“不愧是大佬雲集的百年名校!”沈關關淡淡一笑,抬起頭來,望著巍峨的校門。她還記得第一次站在這個大門前的心情,那時她還隻有十七歲,拖著行李箱站在校門前,有師兄師姐路過,看到她搭訕:“小姑娘,你是隔壁附中的吧?”那時學校的林蔭道一如今日,百年的法國梧桐茂密參天,向上延展著,枝條彎曲,交叉在一起,遮天蔽日,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罅隙落下來,灑一地斑駁的光影,隨著夏末秋初的風躍動搖曳。十九歲的何之州從林蔭道的儘頭走來,手插在褲兜裡,慢吞吞的,好久才走到她麵前,拉過她的行李箱,滿臉的不耐煩:“你怎麼這麼晚才到。”他拖著行李箱轉身朝學校裡走,她忙跟上去,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後,他的臉沒有什麼表情,卻那麼好看。她想去牽他的手,可是他一隻手拉著行李箱,一隻手倔強地插在牛仔褲褲兜裡。她也不氣餒,乾脆穿過他的臂彎挽住他的手臂,像個掛件一樣吊在他身上。他掙紮了一下,沒能掙脫,便安靜地任由她吊著了。從回憶回到現實,沈關關深吸一口氣,隨著擁擠的人流踏進學校的大門。陸嘉許嘴上說要沈關關帶她逛逛這所百年名校,一進大門卻不見了蹤影。沈關關無奈,隻好自己閒逛。手機響了,是傅師姐的電話。傅師姐說她在後花園一家名叫“凱司令”的甜品店裡,讓沈關關過去找她。不等沈關關說話,她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