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酒館的醉翁之意###01朋友阿浮曾經開了一家小酒館,取名為舊酒館。文藝女生的文藝事業,專門收留療傷的人。開業一年後,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去捧場。她也不介意我隻是順道,熱情地給我上了她們的招牌——梅子酒、切牛肉和花生米。如果我拍了照片發到微博裡去,彆人一定會認為我在砸她的場子。出於朋友情義,我委婉地表達了我的不爽。那牛肉,薄得呀,開了窗透了風就能將它吹走。那花生米,少得呀,三歲的娃娃都能輕鬆數清它的粒數。酒倒是夠分量,除了梅子酒還有烈一點的酒,選擇很多。原以為生意寡淡,哪知越晚越擁擠。我用收銀台附近的電腦上網打發時間,阿浮在那裡迎接著來來往往的客人。來這裡的基本都是熟客,或者是朋友介紹過來的。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來這裡消磨時間,她們說,這裡就像是她們的傷心收納盒。阿浮把她們領進隻有一張桌子三個座位的小房間裡,上了酒和小菜,拉上日式的拉門,給客人一個寧靜的獨處空間。這是她最得意的設計,把酒館分割成無數獨立的小房間,不熟悉的人像在走迷宮。堅持保留三個及以下的座位,因為人難過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放大自己的情緒,在她的印象裡,真正傷心的事,能傾訴的不過一兩人。所以,不虛設的座位,隻留給能配得上那份情緒的人。###02世界越大,越沒有地方包容我們的小心事。這是阿浮的困惑。失戀、與朋友相處陷入僵局、對未來迷茫、理想與現實的差距、遭受種種打擊……這些差不多都是成長過程中必經的事,阿浮也無法避免。上大學時人際關係單純一些,總有好友隨叫隨到。而畢業了,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她的同事一直視她為最大的競爭對手,背地裡使了不少陰招。一開始阿浮覺得自己是新人,所以工作上遇到一些麻煩也是正常的事,後來吃了很多虧,才突然意識到,有人在給她挖坑。她的脾氣沒有攻擊性,總愛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即使知道對方不懷好意,也不戳穿,提醒自己多一點戒備就好了。可防守永遠不是最好的保護技能。不了解對方的攻擊手段,終會百密一疏。阿浮工作中多了很多雜事,忙得焦頭爛額。那段時間她又在和男朋友鬨分手,心情特彆抑鬱,去酒吧喝了一頓酒,結果卻讓自己更加煩躁。人運氣不好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用來形容她,一點也不過分。那算是她第一次去酒吧,還有一個有點交情的朋友帶路。朋友喝了點酒,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手機沒電了,她獨自走出酒吧,發現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男人一直尾隨她。他是什麼心思,阿浮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悲觀地想,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蜘蛛俠,更不會有人來救她。她一邊後退,一邊迅速轉過身去,拿中指摳了摳自己的喉嚨,用催吐的方法,吐得自己渾身酸臭,然後裝瘋賣傻地撲向那個男人。對方一邊嫌棄地把她推開,一邊罵罵咧咧地走了。阿浮忍受著出租車司機的白眼,回到家以後,在洗手間裡一點一點清洗身上的汙漬,在隻有蓮蓬頭出水聲的房間裡,傷心到無以複加的程度。那天她很想養隻貓,聽聽它的叫聲就好,卻苦於沒有精力照顧。###03有一段時間,阿浮不敢去回憶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生活中沒有太多的如果,但不長記性的話,同樣的事還會發生,到時候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誰也不知道。再遇到煩心事的時候,她就提了酒在家裡喝。瓶蓋打開後,她卻一點也不想喝。她拍了照,發了朋友圈,然後就在家裡熬時間,不想睡,也不想醉。仿佛我們被上天賦予的能力,就是喜歡在人多的時候不自覺地把傷疤揭給人看,再有點氛圍,才能更灑脫自在地撒野。有足夠多的痛,遭受過足夠多的嘲諷,才能長一些記性,提醒自己不再去犯。她看過很多爛醉的人,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什麼都敢說,一邊說一邊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要多糗有多糗。不知道她們醒來想到昨夜會怎樣?但成年之後,能承擔得住最壞的結果,就沒有錯事。若承擔不住,就會悔不當初。看得多了,阿浮就有了治愈悲傷的能力。她總會想得比彆人多一些,覺得自己受不了那份酒醉的苦,就不去踩那條線。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或者難過的時候,睡一覺就好了。可還是有很多人啊,需要借助一點酒精。###04在我們身邊,其實有許多為自己服務的人。點不到外賣的人弄了個外賣的軟件,在雨中沒打到車的人開始在打車服務上折騰,同樣,在家裡喝酒找不到感覺在外喝醉又覺得不安全的阿浮編不出那樣神奇的程序代碼,就租了個門麵開了家小酒館。阿浮對她招聘的第一個服務員說,酒館的第一條法則:未成年的讓她吃撐,成年人讓她喝醉,喝醉的會有人將她送回家。這是她對她的顧客最周全的保護。這世上傷心的人那麼多,阿浮的點子一定能讓她溫飽不愁。關上酒館小房間的門,很多人在裡麵哭得不能自已。在她們買斷的時間裡,那是她們的自由,可以恣意釋放自己的情緒。在二樓小小的辦公室裡,透過分割開來的小屏幕,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個房間裡的情況。她沒有偷窺癖,監控是出於對客人的安全負責。先前有失戀的女生在包間裡割腕,幸好發現得早。阿浮不是心理診療師,她相信在傷痛麵前,讓其自愈才是最重要的事。但自愈需要時間,這些脆弱的時光,能多一點保護就多一點保護。有一個男孩喜歡阿浮很久,他在公安局工作,於是他的同事們就被拉來負責送那些失態的客人回家。一時間,阿浮很有安全感。###05後來我才知道,阿浮有一個大殺器。有多少人會記得宿醉時自己有多糗?如果沒有目擊者,那最難以堅守的一夜怕是就這樣糊弄過去了。獨自走進舊酒館的人,會預先登記自己的個人信息,其實也很簡單,隻需要自己的號碼和一個聯係人的號碼而已,以備不時之需。阿浮店裡的第七號服務員就曾是這裡的顧客。單身的她在第三個清晨接到了電話,通知她來領取她的光盤。她有點疑惑地走進來,順帶回憶前天晚上發生的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取了光盤之後,塞進電腦的光驅,不太清晰的畫麵裡,仍看得到自己與桌子拚命對抗。喝一口酒,就試圖掀一次桌子。阿浮早有準備,桌子與地麵是固定在一起的,所以她無法得逞。掀不動那就拚命地哭,哭完再掀,不服氣地折騰了好多回。已經滿臉都是淚了,還在裝大力士。畫麵裡的自己好可憐,似螞蟻與大象對抗,天生就是笑話,又覺得命運好不公平。看到監控錄像的她,先是憤怒,然後哭,深深地同情自己。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阿浮的用意,除了感慨,就是感激。###06阿浮在這個城市變得小有名氣。換了是我,我不能勝任她這樣的工作。在這負能量雲集的地方,我戰勝不了這裡的哀傷氛圍。所以是阿浮做了這樣的事情。阿浮和男孩結婚的時候,有四百多人自發過來做她的伴娘,聲勢浩大得上了當地晚報的頭條。伴娘們都曾是舊酒館的顧客,她們以不再在夜深時走進這家舊酒館為榮。如果真那麼不湊巧,她們仍會把這舊酒館當成買醉的不二之選。當地的電視台請阿浮去做訪談,她三言兩語就答完了,主持人沒辦法,一個人撐完了全場。她覺得她的事跡乏善可陳,不過是弄了個還算賺錢的營生。如同她跟我聊天的時候,也講不出什麼好故事來。她說,就這樣啊,喜歡,就去做了。數百年前,有個生活記錄者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第6章 舊酒館的醉翁之意(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