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番外·縹緲間往事如夢(下)(1 / 1)

夜幕沉沉,火車一路西行,遠處連綿的山脈靜靜伏在那裡,似沉默著的巨獸。維貞陷鵝絨椅墊裡,剛撚起膝上擺著的《鏡花緣》的新頁,眼前就多了個黃澄澄的花旗橘子。橘子攤在白皙的掌心裡,維貞瞬時抬頭,迎上秦皚的目光。他在她旁邊坐下,從她膝上將書抽走,瞧一眼,“21頁,我替你記住了。”秦皚道:“燈這麼暗,小心看壞眼睛。”維貞於是剝起橘子來,她的手長得漂亮,蔥管似的纖細修長,因怕將橘瓣損了,於是動作異常輕柔,小指甚至不自覺的翹起——秦皚靜靜瞧著,心底產生極為怪異的念頭,恨不得以身相替,好得到維貞如此愛撫。一個剝好的、完整的橘子成了形,又送到秦皚手上。顧維貞溫柔一笑,“給你吃。”秦皚捉一片橘瓣入口,冰涼甘沁,唇角笑意愈深:“好甜。”他們二人誰也沒有再開口,在靜默裡不時向對方瞥去一眼,暗湧著的情意意也就在這一眼中了。陸淇月風風火火的闖入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女人總是敏感的生物,目光觸及維貞與秦皚緊挨著的膝頭時,眉毛旋即一擰,按捺著情緒:“再有一個小時雲雩山就到了。”維貞於是站起身來,收拾起衣箱來。他們在火車上呆了一天一夜,為著是去雲雩山瞧那六十年一遇的天涵寶月的奇觀。中秋與秋分相合之日,月亮升起之時,月光將由殿中佛像前額逐漸下移至肚臍為止。據說月光停止移動之時,人們許下的心願必能實現。在秦皚的帶領下,眾人如願見到了天涵寶月的景觀。當月光停在佛像肚臍上時,維貞閉目虔誠許願。待月光消失後,蔣璘道:“大家記好各自的心願,下一個甲子之時,我們齊聚於此,看心願是否實現,所謂的天涵寶月,是否真的如此靈驗。”……返家之後不到半月,秦皚的父母帶著媒人上門來提親。二娘笑意吟吟的瞧著來人,口中卻說:“時代變了,父母之命是老一套的事了,總歸是要看維貞的意思的。”維貞是願意的。她喜歡秦皚。於是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交換庚帖,定下婚期,交互嫁妝與彩禮。在所有的熱鬨與歡樂中,陸淇月的冷臉是那樣不合時宜。維貞意識到她對秦皚的感情並不一般後,曾問過秦皚。秦皚說,“我從來把她當妹妹,更毋論家裡有祖上傳下來的規矩,我家與她家之間不可通婚。淇月自小被寵壞了,性子左些,等我們成了婚,她大概也就回轉過來了。”低估陸淇月,是秦皚此生最大的錯誤,這一錯誤葬送了他的感情,害死眾多人命。維貞出嫁的前一夜,喜婆來給她絞麵。她還記得,喜婆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小姐皮膚細膩,便利我了,都不須使什麼力氣。”下一秒,喜婆喉中迸射出的熱血灑了維貞一頭一臉。陸淇月的身影出現在鏡中,鮮血順著她右手提著的匕首不住往下低落。在維貞出聲求救之前,她已被來人狠狠摁在了桌上。叮的一聲,匕首擦著臉與發深深沒入梳妝台中。陸淇月嘶啞著嗓子,“顧維貞,憑你也敢跟我搶!”那一夜,是維貞此生的夢魘。她被綁縛在廊柱上,堵住口,親眼看著陸淇月將父親、二娘、管家、仆役一一殺害。被她殺害的人甚至來不及呼喊一句,喉嚨已經被割開。她拚命掙紮著,眼淚滾滾而落。……陸淇月帶著滿身鮮血朝她走來,麵容上有報複性的快意,雙掌交疊,用力揮出,於是維貞的臉上一痛,鮮血濺在腳邊。很久之後,陸淇月割開了繩子,遞給維貞一麵鏡子。她毀了她的臉。維貞跪伏在地上,臉上發上儘是血汙。她第一次這樣看著一個人,恨意滔天。“為了秦皚,你滅我滿門。可你永遠贏不來秦皚的心,黃泉路上,我會等著你,我會等著看你的報應!陸淇月,你會死的比我們痛苦千倍萬倍!”美貌的女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輕蔑的如同看一隻螻蟻,隨即蹲下身來,以手作刀,狠狠戳入情敵的胸膛。但很快,她挑眉,冷笑道:“哦?你的心臟長偏了些,是嗎?”她抽出手來,就是在這一瞬,陸淇月改變了主意,而維貞的人生再次逆轉。維貞沒有死,陸淇月封了她的脈搏,止了她的呼吸,教她像個活死人一樣感知著外間的動靜,聽見翌日秦皚的痛哭。最後,容貌儘毀、活死人一樣的顧維貞被秦皚親手放入墳墓。或許這正是陸淇月的高明之處,她總有一天會告訴秦皚,她對顧維貞所施加的手段隻能維持三天,三天後,顧維貞會因缺氧困死在墳墓中。秦皚不是非顧維貞不可嗎,那就讓秦皚親自送她上路。陸淇月的陰狠,即使在多年後的今日想起,依舊令人膽寒。窗外雨還在下著,淅淅瀝瀝不停。顧維貞的自救同樣是在雨夜。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棺材並未封釘闔死,在渴望呼吸的求生本能下,顧維貞居然推開了棺材,從泥濘的墳墓裡爬了出來。她在雨中無聲哭著,哭父親,哭二娘,哭無辜枉死的人命。從起她就成了活著的孤魂野鬼,沒有名姓,沒有故事,靠著乞討去了寒冷的北國。十年後,在冬日的暴雪中,她遇見了一位故人,當初在城內算命看卦的成瞎子已搖身一變,成了某位當權者的座上賓。成瞎子居然好了一隻眼睛。他披著上好的貂裘,給維貞指了條明路,“算我欠你的,我學藝不精,當年我要能給夫人瞧好了,也免了後麵那些事。此處不出十年,當有浩劫,你去我老家吧,那裡能給你口飯吃。”成瞎子的老家在蜀地某座山中,一個村子的人都憑著祖傳的醫卜技藝混飯吃。維貞於此避世,久而久之,那年歲輕些的竟真以為她就是本村人了。她沒有子嗣,膝下養著幾個孩子。孩子長大後飛走了,於是又收養新的孤兒。前程往事於是遙遠的像是上輩子。不知什麼時候起,雨停了。孫女秦霜的聲音隔著門響起:“奶奶,您醒了嗎,殷奈給咱們帶了早餐。”顧維貞輕輕的答應了一聲,穿衣下床,不多的頭發結成一個核桃大小的發髻。出房間時,秦霜的男朋友小殷正從保溫杯裡倒出熱氣騰騰的豆漿來,見她出來,笑道:“奶奶早上好。”維貞見他麵色發青,說道:“你工作這麼忙,還替秦霜買早餐,下次不要了,有這時間好好休息休息。”秦霜的注意力亦移到了男朋友的臉色上,“殷奈,你不舒服?臉色好難看。”殷奈說:“我好像有點低燒,等會吃點退燒藥就好了。”秦霜放下碗來就去找藥:“家裡好像有,我給你看看。奶奶,藥是不是得飯錢吃啊?”叮叮當當的聲音隨著她的動作響個不停,空氣裡儘是豆漿的香氣。維貞看著小兒女們打鬨,想:真好。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