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局(1 / 1)

渺渺煙霧自手中升騰起,單人宿舍並不大,沉香味道迅速蔓延開來。窗戶沒開,成了一麵反光鏡,映出房內二人的身影。秦初慈在這氣味裡緩緩吸一口,覺得好受多了。停在一側的指尖依然在微微顫抖,陸重掃一眼,對她的緊張與恐懼並不意外。走夜路多了,總會撞見鬼。鬼能察覺人心,你若怕了,它便占了上風。秦家的職能在於傳言,亦免不了和它們打交道。從秦初慈的反應來看,她似乎還是個新手。有意思。或是瞧她無所適從有些可憐,陸重開口,“你可以自己在這待著。”她一雙眼睛澄澈似山間溪水,一眼可望到儘頭,聞言頗為驚訝地望著自己。她搖了搖頭。陸重沒說什麼,餘光瞥見她左手輕輕擰緊。想也知道,抵在手心裡的指甲定掙得變了顏色。她輕輕開口問陸重,“沈芙蕖會比汪荷還難對付嗎?”陸重說,“鬼知道。”秦初慈碰了一個釘子,垂下眼來。翁老師的孩子今年一歲半,汪荷的動態發於兩年前。她捕捉到汪荷的動態時,隻注意照片的拍攝地點可能不對。卻沒有發現時間的問題。這一點,還是陸重點醒了她。今年九月,汪荷升研二。她是彆的學校保研過來的,算算時間,兩年前她該大四。一個外校生,在大四的時候卻出現在重華的家屬區裡,時間線本身便透漏著奇怪。那個猜想再一次浮現在她腦海中。再有半個小時,便是十二點。秦初慈借用了一下洗刷台,任自來水衝走掌心細密的冷汗。時間已到。他們站在電梯外,由陸重摁下鍵來。電梯內部同平日裡沒什麼兩樣。他們現在是在七樓,陸重伸手摁下自八樓到十七樓的按鍵。她同陸重相對而站。陸重難得沉默,靜看著電梯門每一次的開啟和關閉。不大的空間裡隻能聽見機器的運行聲。粗糙而沉悶,仿佛下一秒,電梯便會壞掉而卡在原地。電梯停在了十三樓。門緩緩開啟,外間依然亮著燈光。門複合上,裡外再一次隔絕。秦初慈本低著頭,感到肩膀一沉,緩緩抬起頭來。對麵的電梯鏡映出她此刻的模樣。汪荷便坐在她身上,鮮血淋淋的兩隻腿交纏在她脖子上,手中揪著她的頭發正往嘴裡送,張開的口中,涎水不斷向下低落。鏡中的汪荷扭一扭身子,同秦初慈纏得更加緊了些。陸重將人往自己懷中一帶,一隻手已經高高舉起,掐住了汪荷的脖子。汪荷是鬼,並無形體。陸重卻於虛空中抓住了她。他手下用力,原本汪荷纏繞在秦初慈脖上的兩條腿忽然鬆開了,隻餘下一個上身。她在陸重手裡掙紮扭動著。秦初慈燃起符咒,手指一伸,符咒已經飄至汪荷額上。陸重吩咐她,“再來幾張。”秦初慈同時燃起三張,接替將儘的這張,將汪荷釘在了一側電梯壁上。汪荷衝著他們冷笑。脫離了楊珊麵容和剛剛爭鬥時有些怪相的汪荷,甚至可以說的上是清秀。就算是冷笑,也沒有剛剛那麼強烈的毛骨悚然之感。陸重抵在電梯壁上,開口問她,“你是想現在死,還是等會死?”問一個已死之人,她是想什麼時候死。汪荷隻幽怨地看著他們,良久才說,“你們想要做什麼?”陸重臉上現出點不悅之色,“你在這裡逗留這麼久,無非是想搞臭翁秉宗。隻可惜,你再怎麼興風作浪,翁秉宗依然過他的太平日子,高枕無憂。”“既然你同翁秉宗有仇,那我可以給你個機會。讓你見一見他,或者還可以加上他的兒子。”汪荷收起冷笑,在聽到兒子的一瞬,她的眼神莫名柔軟,“你說的是真的?秦初慈忽然伸手拉住陸重。生人與亡魂不可相見,亡魂身上陰氣太重,會對生人的身體與運勢造成影響。這是自古流傳的定規,也是傳言者存在的意義。況且從汪荷的反應來看,他們此前猜測過的那種可能性或許是真的。但也正因如此,更不應該讓滿懷怨氣的汪荷見到翁秉宗。陸重瞟她一眼,“年紀輕輕,這麼古板。”他隨手扔出一個瓷瓶,衝汪荷說道,“我如果是你,就搏一搏。”他掙開秦初慈的手,將燃燒著的符咒在手中攥滅,扔在瓷瓶上。汪荷說,“若是你騙我,我也不會讓她討了好去。”“她”自然是指的秦初慈。雖成了怨鬼,汪荷也自知不是陸重的對手。但秦初慈初出茅廬,汪荷也著實不怕她。故而這兩次交手,都是瞄準了秦初慈。趨利避害的本能對人和亡魂都一樣,都喜歡挑軟柿子捏。汪荷旋身一扭,鑽進了瓷瓶。原本覆蓋在瓷瓶之上的、尚有一半的黃紙忽然消失了。陸重單手將東西撈起,看向秦初慈。秦初慈知道他是要帶汪荷去找翁老師和沈芙蕖,一時間進退維穀。陸重沒給她時間考慮,已經摁下了一樓的電梯。陸重為人實在太過出格,秦初慈想。電梯在一樓應聲而開,陸重不再看秦初慈一眼,大步向前走去。她沒有這棟樓的門禁卡,隻得先快步跟上陸重出門。等下了台階,陸重才回過頭來。他比她高許多,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走還是回?”陸重見秦初慈微微咬唇,眉頭緊蹙,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我和你一起。”陸重方笑了笑。裝著汪荷的瓷瓶被隨意扔在後座,秦初慈坐在副駕上,不放心似的又扯了扯安全帶。夜裡的玄武街沒有太多車,筆直地向北延伸著。兩側人行道的景觀樹在路燈的照耀下飛快地向後挪去。下雨了。車大燈將斜飄著的雨絲照得分外清楚,短短的細線,密密的斜織著。陸重感受她對於自己車技的不放心,心中不悅,腳下踩一踩油門,果然看見她驚慌的眼光。秦初慈小聲說,“可不可以慢點?”她倚在座上,微微傾斜身子,頭抵著車窗問。陸重沒回答,車速卻不知不覺中減緩。她靜靜瞧著夜裡的雨絲,有些失神。再回醒過來時,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他們下了車,雨絲涼涼的飄在身上,帶出秋夜的冷冽。遠處的高樓之上,便是翁老師的家。陸重他們進來的時候,翁秉宗還未睡覺。他這些日子睡眠不好,乾脆便趁著清醒的時候看一看文獻。翁秉宗同妻子感情甚篤。此前兩人時常在臥房一個看文獻,另一個看散文,隻開一盞小夜燈。他聽見外頭有動靜,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妻子也沒睡,依偎在他身旁,“什麼聲音?”外麵有腳步聲響起,他摁住妻子,示意先彆出聲。秦初慈看著門縫裡透出來的燈光問,“翁老師,請問您休息了嗎?”女聲柔和,他稍稍鬆一口氣。下一秒,他卻意識到有人闖進自己家裡,心又提了起來,小聲對妻子說,“發短信找人報警,聽見動靜彆出來。”他吸一口氣,踩著拖鞋去拉開臥室門,又將門帶上。陸重同秦初慈站在客廳裡,迎上他的目光。翁秉宗在暗裡認出這兩個學生,原本的擔心與惶恐一瞬轉為憤怒,“這裡是我家,你們找來乾什麼?”臥室門被人拉開,沈芙蕖出來了。她穿著棉質睡衣,一頭長發傾瀉在身後,她拍了拍丈夫後背,示意丈夫冷靜下來。她打開走廊燈,平靜地看著他們。陸重同她對視幾秒,隨即勾了勾唇角,“有人想見你們。”秦初慈還未說話,陸重已經拔開瓷瓶蓋子,將汪荷放了出來。走廊燈一瞬滅掉,汪荷現身。秦初慈擔心汪荷對翁秉宗出手,下意識地捏緊了符咒,“汪荷,你不要輕舉妄動!”翁秉宗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但危機關頭,他依然做出了反應,擋在妻子身前。汪荷怨恨地看著他,目眥欲裂,“翁秉宗!”她高高地飄在空中,眼看著要向翁秉宗撲去。秦初慈的符紙即將飛出之時,卻忽被陸重拉住。他捏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動。再回過頭來時,沈芙蕖已經擋在了丈夫身前。她似乎對眼前的一切並不意外,“汪荷,所有的事情與我的丈夫無關,你怪錯人了。”身後翁秉宗動作一滯,竟愣在那。她並不回頭。隻是沉靜地看著汪荷,“你錯了,汪荷。”一時間空氣裡儘是一股腥氣,說不清是她們誰的。陸重目光裡有寒芒一閃而過,忽然出聲:“你不是畫皮?”畫皮再好,終有破綻。而眼前的這幅軀體各處嚴絲合縫,是貨真價實的人類身軀,絕非畫皮可比。汪荷聽見畫皮二字,停了動作。沈芙蕖麵色不改,“我當然不是畫皮。”她緩緩說,“沈芙蕖的靈魂還在,我隻是用了她的身體。相識一場,我不會剝了她的皮。”眼前的女人說話冷靜而克製,卻讓人不寒而栗。翁秉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音發顫,“芙蕖,你在胡說些什麼?”秦初慈看著她,直問出口,“你到底是誰?”她不答,回頭看著翁秉宗。“這幾年來,我時常在想,你是將我徹底地當成了她,還是能看出我是我呢,秉宗?”翁秉宗雙頰肌肉不停抖動,幾乎要扶牆才能勉強不讓自己倒下。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阮嬙?”那一瞬萬種滋味湧向心頭,他看著眼前的女人,他恨、他怕、他厭惡,麵對著眼前妻子的皮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陸重同秦初慈對視一眼,在對方眼底發現了同樣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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