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這些家屬樓是給學校教職工的福利之一,價格比市麵低得多。住在這裡的幾乎都是熟人,現在,隨著這些外牆上碎石的光彩褪去,許多人在外麵買了新房,將房子轉賣或出租給就讀學生的家長。家裡兩個孩子上大學之後,章菁除了上課,也學其他人在家辦了個小型的午托班,照管幾個家長不便及時接送的孩子,補貼些家用。這種低層樓房沒有電梯,不適合關節有問題的老人居住,也是舊住戶離開的原因之一。沈達謙穿過小區,身後跟著沉默的章小安——她對這個地方的感情,應該是比他要複雜得多吧。他發覺遇到的需要招呼寒暄的熟人比記憶中少多了。曾幾何時,“不禮貌”的怠慢行為若被沈致林發現,回家至少會被麵壁罰站。應門的隻有章阿姨,爸爸不見蹤影。“他在書房改作業呢。”章阿姨說。她正圍著圍裙,往餐桌上遞菜、布碗。沈達謙忙放下行李幫忙。仿淺色大理石的成套茶幾、電視櫃,配了六把椅子的的米黃色餐桌,門邊的紅褐色竹製鞋架……這個家的模樣,似乎凝在了一塊琥珀裡,連空氣也帶上琥珀的淡黃色。無論何時,沈達謙回來,都恍惚覺得自己是剛剛出門。除了某些地方——章阿姨所說的“書房”,就是以前沈達謙的房間。他童年和少年時的物品大部分已經處理或帶走,窗台向外凸出的防盜鐵欄上擺了一盆月季,拳頭大的藤黃色花朵錯落開放。花枝在微風中搖曳,安靜無聲。窗前書桌上整齊堆放著牛皮紙封麵的作業本,爸爸正執筆批改,背對著門口,腰身挺得筆直。養花是爸爸少有的業餘愛好,沈達謙完全沒有繼承到這一天賦,倒是章小安——也許天資聰穎者一點就通,越過基因把這份技能複製了過去。她坐落在郡雅醫院背後的那個小陽台上,也永遠種著幾株月季和翠菊。隔壁章小安以前的舊臥室,更早之前是奶奶的房間。奶奶是手腳粗大的鄉下女人,靠進城賣早餐,一個人守寡把兒子帶大。爸爸的頑固脾氣便是遺傳自她。她不喜歡什麼東西時,全不會掩飾。她不喜歡章小安。她不喜歡新娶的媳婦卻帶著個拖油瓶,招來閒話,她也不喜歡章小安父母同時喪於慘烈車禍卻留下她的“命硬”的晦氣。爸爸拗不過比他更頑固的母親,也不願辜負新婚妻子,想出折中的主意,將章小安送入了寄宿製初中。理由也充分:那間初中是需要加試才能入讀的女子中學,更適合她過人的資質。但章小安一定明白,自己是被再度拋棄了吧。三年寒來暑往,沈達謙隻偶爾才能見到這個“妹妹”。籠罩在她身邊的那片拒人千裡的陰雲,從未消失。誰也不知道向來身體康健的奶奶,血管裡竟悄悄潛伏著一個小小的動脈瘤,在沈達謙高一,章小安初三那年,那個微型炸彈突然引發,章小安回歸的最大障礙竟就此消除。他對此羞愧難當。他愛奶奶,即便曾被她的冷漠傷害,他仍深深愛著她,痛恨她被當作一個因果律上的條件提起,仿佛她隻是某個冷冰冰的因素,某個數值變動,而非一個活生生的血脈親人。他叫了聲:“爸,該吃飯了。”沈致林嗯了一聲起身,麵色未改,似乎自己的兒子一直長住在這個家裡,並無稀奇。沈達謙連忙從門口退開,給爸爸讓出路來。
第15章 學做飯(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