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愛恨成癡(1 / 1)

沈爻愜意地躺在船板上,右手輕輕撐著頭,烏黑柔順的發絲從他的肩頭傾瀉而下。他笑:“怎地不跳了?不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麼?那你就跳吧,這回我絕對不會攔你。”“哦,對了,忘了提醒你,現在的我們,是在冥河的第一段河道——怨川上,你愛跳,就儘管跳!”憑什麼你讓我跳我就跳啊!以前還在虛妄門的時候,阿意曾聽師父提到過,晦冥城雖倒行逆施,為惡多端,但數百年來卻從未被正道攻克,冥河阻路就是極大的一個原因。據說,這冥河總共被分為四個河段,分彆名叫怨川,恨川,滅川和忘川,危險程度不相上下,稍有不慎,就有神魂俱滅之險。古往今來,凡是私自想進入晦冥城的人,沒有一個不葬身冥河,屍骨無存。是以冥河寬闊幽深的河道裡住滿了無數不得往生的怨靈,他們會扒住渡者的船舷,用堆積了幾十年乃至幾百年的怨煞之氣,將船隻掀翻。渡河難,怨靈漲,怨靈愈漲,渡河愈難。若是沒有城中之人的引渡,便縱有通天之能,也無法踏進晦冥城半步,久而久之,晦冥城便成了地獄的代稱。人間地獄。“喂,沈爻,你給我解釋一下怨川為什麼要叫怨川。”沈爻懶洋洋地道:“叫就叫了唄,又不是我起的名字,哪有這麼多為什麼!”阿意走過去就要踢他,卻被他一把捉住了腳踝奚落道:“你這鞋子都破成這樣了,還穿它乾什麼,女孩子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要優雅,要矜持!”阿意氣得哇哇大叫:“關你屁事!就你最優雅!就你最矜持!”沈爻除下她臟兮兮的破洞布鞋,先舉得高高的,以防她跳起來搶走了,然後趁阿意不注意,反手輕巧地往怨川裡一扔。隻不過是一霎眼的功夫,那鞋子就已經被一道極黑極濃的煞氣撕成了碎屑,沈爻得意地拍拍手:“好了,現在的確不關我什麼事了。”阿意見狀,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仍是嘴硬道:“你他媽有病吧!你有什麼權利扔我的鞋子!”沈爻騰出左手摟住了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裡,輕聲道:“彆亂動。”阿意感覺有點奇怪,脖子拚命向上梗,想看看他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結果一不留神,她的天靈蓋就和沈爻的下巴完美地撞到了一起。隻聽得“砰”一聲巨響,她覺得自己腦子都撞成了一團漿糊,沈爻又拍了拍她的頭頂,語調裡還帶著點愉悅的尾音:“寶貝兒,彆動。”阿意哼了一聲,鬼使神差地就聽了話,果真一動不動地伏在了他的懷裡。他低沉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發絲間:“我既扔了你的鞋子,便算欠了你一個人情。不如,就遂了你的願,告訴你有關冥河的秘密,好不好?”阿意隻覺得頭皮酥酥麻麻的,注意力都被拐跑了,隻能無意識地順口應道:“好啊。”沈爻輕輕一笑:“冥河共分為四段,一怨,一恨,一滅,一忘。怨川之水因承載了太多亡靈的怨憤,故水質極輕,輕於人世間任何水源,即使是一塊密質極小的木板,也無法在怨川上漂浮起來。”“那我們怎麼…….”阿意轉頭打量起了他們現在置身的這艘小船,她原本就覺得這都船有古怪,細看之下,果真發現了些許端倪。與尋常的小舟不一樣,這艘船呈一個不規則的扁橢圓形,像是什麼被做爛的手工殘次品,材質好像也不是什麼輕便的木材。她伸手一撚,驚呼道:“這這這是一艘用紙折的船啊,怪不得這麼醜,厲害了我的天!!!”沈爻臉一黑,有些無語:“折騰了這麼久才發現,眼力見兒也真是夠差的了。”他指了指船舷,又道:“當然,這樣還是遠遠不夠的。喏,看到了那裡畫著的血咒了嗎,那個才是重點。”阿意嘲笑他:“嗯,不過一般人還真看不出來那個糊成一團的東西會是什麼勞甚子血咒。”“那是因為你視力不大好!”沈爻嫌棄地推推她:“去去去,一邊待著去。”“切,誰稀罕挨著你了,要不是你非要把我按懷裡,我才不…….”阿意羞惱地爬起來,拚命撣著身上那些子虛烏有的塵埃。沈爻半倚在船舷上:“剛才抱著你是讓你不要亂動,紙船雖然有我的靈力和血咒加持,但也禁不住你這麼接二連三的蹦躂,你想死就算了,彆帶上我就行。”“現在呢,船已行至恨川,恨氣與怨氣恰好相反,極沉極重,故恨川之水能托起一切重物,你就算可勁了蹦,船也不會沉的。”“可是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啊,還是說……”他眼珠一轉,笑得有些促狹:“還是說你舍不得我這溫暖的懷抱。咳,寶貝兒,想要你就直接說嘛,我……”“滾開!!!”沈爻朝她招招手:“寶貝兒,過來,彆生氣了,好不好?”阿意向著他怒目而視:“好玩嗎?我問你,捉弄我是不是特好玩?”“嗯,好玩。”“去死!”沈爻突然間笑容一斂,身子一歪,“咚”一聲就倒在了船板上。“喂,又裝死是吧!信你才有鬼呢,我告訴你啊,我已經沒有當年那麼好騙了,你彆白費力氣了。”“裝!你繼續裝,有本事就裝到死!”“喲,你來真的是吧,我數一二三,你要是再不醒的話,我就把你扔下船去,大壞蛋!”“喂……”阿意終於繃不住了,一點一點地朝沈爻移將過去,卻在手摸到他的衣襟時,如遭雷掣。她緩緩低下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沾滿了鮮血的手掌。沈爻穿著玄色衣袍,縱使流了血也不大容易被人知覺,若不是他無力支撐暈了過去,阿意也不會發現他竟然受了重傷。阿意顫顫巍巍地扒開他的衣襟,隻見他原本光潔平滑的胸口上此時卻布滿了數道零亂交錯的血痕。深深淺淺,觸目驚心,內裡像一顆封閉受傷的心一樣緊緊蜷起,外圍卻像恣意張揚的爪牙一樣長長地蜿蜒出去,所過之處,血色妖異,慘烈淒厲。像咒文,更像一朵花。“嗚嗚嗚……”沈爻忽地睜開眼,吻上了阿意的唇,如蜻蜓點水般在她的唇瓣上輕輕掠過,還不待她推開他,便已經像一尾魚般遊弋了出去。他的臉仍是蒼白的可怕,但灰敗的唇色卻莫名紅潤了不少。沈爻洋洋得意:“看吧,你還是這麼笨,被我一騙就乖乖過來了。”“沈爻!”阿意又羞又惱:“你無恥!”“嗯。”“你無賴!”“嗯。”“你混蛋!”“嗯,隨便你怎麼說吧,反正你這一輩子都隻能和我綁在一起了,逃也逃不掉的。”阿意氣極敗壞地揪住他的衣領:“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沈爻也不反抗,摸著自己的嘴唇,笑得像一個偷吃了糖果的小孩。“就知道你不會承認,實話告訴你吧,恨川又叫守誓之川,隻有在此立下狠誓並嚴格恪守之人才能平安渡過,否則會被恨意反噬,神識儘失。”“所以呢,為了你好,我在剛才吻你之時,便已經向你種下了咒誓。”“為了我好?笑話!”阿意重重地把他扔下:“沈爻!你究竟給我種了什麼誓?你說!你說啊!我告訴你,這種誓言根本就作不得數!我不會遵守的!”沈爻嘔出了血,嘴角邊俏皮生動的小虎牙也蒙上了些許殘忍紮眼的猩紅,他仍是微笑著的:“好,你可以不遵守,反正到時候被反噬的人也不是我。”多麼像從阿鼻地獄裡走出的修羅,雖戴著一副微笑的麵具,卻也無時無刻不忘高高舉起那把索命的鍘刀。他涼颼颼地道:“阮知意今生今世,必須永遠忠於沈爻,不得背叛,不得離開。”“若有違背……”沈爻緊緊地盯著阿意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凡你所愛,儘皆成恨;凡你所願,轉瞬成空;凡你所依,永不留存;凡你所憂,必將成真!”阿意隻覺得滿腔怨毒油然而生,她緩緩走到船的另一頭,扭過頭不再看他,半晌才澀然道:“沈爻,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我早已淪落到了如此境地。”無人可依,無人可信,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天下之人無不欲除我而後快。你難道還不滿意麼?沈爻輕笑:“是麼?我不這麼覺得呢。我倒覺得,你完全還可以再慘一點,更慘一點。”阿意忍無可忍:“沈爻!你為什麼每一次都要把事情做的這麼絕?你為什麼一定要讓我恨你入骨?你知道嗎,我有的時候真的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沈爻沒有回答,他隻是看著煙霧繚繞的河麵,幽幽道:“過了恨川,便是滅川和忘川了,一個腐人肉身,一個蝕人回憶。你怕麼?”一片靜默,相對無言。半晌,他才又自言自語道:“或許,對你來說,最可怕的,應該就是我了吧。”剩下的半句話,他說得極輕極輕,甫一出口,就湮滅在了呼嘯冷峭的江風中,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說了些什麼。“可我不後悔,無論你恨我也好,怕我也罷,隻要能把你留在我的身邊,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不會後悔。”“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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