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溯恨(1 / 1)

“刺拉——刺拉——”

凜冽疾寒風摧枯拉朽般掠過寂寥荒蕪的田野,在殘乾利枝的蝕煉下凝成了鋒銳的冰刃,狠狠刮過她被淚水泡得發脹的臉頰。

身後達達的馬蹄聲越來越遠,越來越輕,阿意睜開眼,顫抖著抬手抱住了身前的玄衣男子。

男子抓著馬韁的手驟然一頓,卻沒有回身,隻是淡聲道:“很痛麼?”

“惺惺作態。”

身體裡仿佛住了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正大肆地啃噬著自己的血肉,筋脈仿佛隻是成了它磨牙的稱手工具。

不痛才怪。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筋脈在一點點地斷裂,崩塌,靈力在四肢百骸間遊走亂竄,直至消無。

蒼白乾枯的皮下連接著一層青得發紫的血管,那裡流淌著的熱流,也正在逐漸從喧囂的沸騰歸於死水般的平靜。

她突然想起了方才在一真殿前,空如壇上,蘇硬對她說的話:“阮知意,不要掙紮了,你已經服下了第二顆無量丸,很快你就會受萬蟻啃噬,筋脈寸斷之苦。穆遠是不是你殺的,你有沒有棄明投暗,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因為,很快,你也要死了。”

“一個死人是不能替自己洗刷冤名的,人們隻會相信那些他們疾眼看到的所謂'事實',你的清哥哥也不能免俗。”

原來,這便是死亡迫近的感受。

沒有不堪一擊的愛,沒有來路不明的悲,沒有揮之不去的懼,隻有刻骨銘心的恨。

阿意的眼角滑過一道淺淺的水痕,雖仍是保持著抱著他的姿勢,但聲音已經有些冷了,她道:“沈爻,你是不是從第一天認識我起,就已經料到了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隻是你的一顆棋子,一顆可有可無的棋子?”

……

“逼我吃下無量丸,讓我功力大增,成為師父的入室弟子,可是為了讓我背上欺師滅祖,罔顧人倫的罪名,走向千夫所指,萬劫不複的深淵麼?”

……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眾叛親離,你便也要把我變得和你一樣?我究竟哪裡擋了你振興魔道的大業,竟勞駕得你對我趕儘殺絕?”

沈爻一聲淡淡的嗤笑:“就憑你,也值得我挖空心思?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忒重了。”

靜了片刻,他冷若冰霜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你連絆腳石都算不上,充其量,你也隻能算是我成就王圖霸業路上的一個陪葬品,罷了。”

陪葬品……麼?

她緩緩鬆了手,露出手裡一直攥著的那柄木釵,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木釵的釵頭處並不鋒銳,甚至可以說還有些圓鈍,雖無致命之能,但傷人已綽綽有餘。

她微笑著用木釵在沈爻腹部大力地捅著,鑽著,扭絞著,擠壓著,指尖潰散的靈力在光滑的木釵上激蕩碰撞,生生推著尖端又往肉裡深了三寸三分,幾乎末柄。

有一股股溫熱湧出來,染了阿意一手嫣紅。她低下頭去,嗅了嗅,又伸出舌尖舔了舔,突然就落了淚。

“沈爻,原來你的血也是熱的。你知道麼,我特彆後悔,三年前,在虛妄南峰的芭蕉林裡,我就不該去救你……你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或許,那根本就是你自導自演的一場苦肉戲……那時候,我為什麼……會信了你,信了,你竟也會是有苦……衷的……”

身後之人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話語時斷時續,一雙失了焦的眸子正在吃力地闔上。

沈爻沒有說話,隻是牢牢箍住了她冰冷發白,瘦骨嶙峋的一雙手,雙腿緊夾馬肚,如離弦之箭般飛竄了出去。

天空陰陰沉沉的,逐漸飄起了朦朧細碎的小雪。

沈爻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個雨夜,自己奄奄一息,滿身血汙地躺在芭蕉林下,是她頂著瓢潑大雨背著自己走了很久,也是她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用血來救治昏迷不醒的他。

那一晚,即便沒有她,他也不會死。

可就是因為有了她,他的心思才會變得像現在一般,捉摸不定,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是,今日,她哭了,在他的麵前。

穆遠死的時候她沒有哭,穆清時放棄她的時候她沒有哭,天雷噬魂生不如死的時候她也沒有哭。可是,自己帶著她逃了出來,她卻哭了。

走到這一步,沈爻終於還是猶豫了。

良久,他才圈住阿意瘦得硌人的手腕,把昏迷過去的她輕輕挪移到了自己的懷裡。她的手腕極白皙,依稀還能看到幾道淡粉紅色的傷痕。

即使是用了他贈的玉容散,結痂數回,落痂多次,仍是留下了傷疤。

也不知真的是因為傷口太深還是因為她沒有乖乖聽話。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又從懷裡掏出一個觸手生溫的小玉瓶,用手指輕輕地挑了一點淺青色的粉末,很細致很溫柔地敷在了她的手腕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沈爻望著阿意緊闔著的雙眸,輕聲歎道。

我不是神仙,沒有什麼通天之能,也不是多麼神機妙算,不能預料到當日你我相識,竟會害你致如此地步。

逼你吃下無量丸,隻不過是為遂你奪魁拜師之願,非是為了害你欺師滅祖,也不是為了逼你對我之事守口如瓶。

我承認我有私心,想逼你墮魔,想讓你變得和我一樣,至少這樣,我們兩個方才相配。可這私心,我卻從來不曾付諸實際過。

你從不是我王圖霸業的絆腳石,也不是我精心測算好的棋子,更不是什麼所謂的陪葬品。你是我縝密棋局裡的意外,一場我無可奈何,無法自處的意外。

隻可惜,這一切你都不會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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