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軼川從休息室翻出工具,重新確認了橋釘、支架,又把尼龍防鬆螺母依次擰緊,最後把板子還給他。“臨上場前十分鐘,你再確認一次。”她說,“這樣比較保險。”江祁接過板子,沒說謝謝,反而問道:“你叫什麼?”許軼川眉目低垂,似是沒聽到這句話一樣,推開門走了。江祁抬眼看了下時間,起身活動筋骨,準備去候場。抱著板子走出去,許軼川已經不見了,賀子楠正好過來找他,見他麵色不善,有點發怵。“我說江二少,您老人家又怎麼了?”江祁搖搖頭,若無其事地道:“沒怎麼,要輪到我上場了。”吵。熱。無聊。許軼川坐在小板凳上歎了口氣,垂眼看著撞到自己尾巴的貪吃蛇,默默地按滅了屏幕。她穿著劣質的T恤,工作服上還散發著化工的味道,熱氣悶在裡頭發不出來,沒一會兒就憋得她麵頰發紅。會場忽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許軼川抬頭一瞧,原來是主辦方TD老板客串主持。TD俱樂部老板葉城,人稱葉城主,才過而立之年,可謂A城極限運動界的幕後大手。六年前,TD在A城還是名不見經傳的極限俱樂部,直到葉城重金簽下TD第一代滑板大神,梁鬆枝。梁鬆枝到TD的時候才二十出頭,一年後拿到全國極限騰躍滑板賽冠軍,直送世界極限運動大賽外卡賽名額,就此一戰成名。不過後續是,梁鬆枝突然退賽,淡出極限圈,再也沒回賽場。有人說,巔峰期的TD是因為梁鬆枝在,梁鬆枝走,TD定然落魄。也有人說,葉城和梁鬆枝本就是世交好友,TD梁大神根本就不把這玩票的東西當回事,走是正常的。可是除了官博上關於梁鬆枝退圈的公開聲明外,葉城再未談及此事。這場爭論孰是孰非,終於隨著時間流逝,再沒人提起。六年後,TD依然穩坐A城盟主之位。葉城風采依舊,隻是身邊又有了新的大神。“城主!城主!”“大神!大神!”“江祁!!!”震天的呐喊此起彼伏。此刻,葉城站在台上,拿著話筒,一襲西裝精致到褲腳,和大家寒暄。許軼川定定地瞧了一會兒,麵無表情地低下頭。台上的葉城,正是剛才扶了她一把,還將她認作了男孩的人。葉城談吐風趣沉穩,很快讓沸騰的場麵安靜下來,介紹第一組開場賽。許軼川拿著手機,打開新一輪貪吃蛇,繼續在貪吃蛇的世界裡暢遊。高場工好容易忙完了,手裡玩著工作牌晃晃悠悠地走到許軼川的後頭,抬頭看見葉城在台上,吸了口氣,說:“原來城主今天真的客串主持啊?還以為是謠傳……”許軼川坐得腰痛,站起身原地活動一下,高場工湊過去問:“你怎麼一點都不激動啊?你們小女生不是見到葉城主就開始……”他在震耳欲聾的掌聲裡比畫了一個尖叫抓狂的表情,惟妙惟肖。許軼川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高場工鬱悶。對視片刻,許軼川歎了口氣,開口道:“啊,我好激動。”高場工無奈:“你的腿還撐得住?你看你,病都沒好利索,出來做什麼兼職……”許軼川隻是淡笑,有汗珠從發際淌下來,被她毫不在意地抬手擦了。表演賽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隻是江祁還沒出場,那些專門為他而來的極限運動愛好者險些要望穿秋水。許軼川玩了一會兒貪吃蛇,總是卡在一關過不去,死了無數次,隻得放棄,抬頭看比賽。不同的選手交錯上台。絢麗奪目的滑板在飛起的腳底翻轉出各色的花樣,她莫名心悸,忍不住閉上眼。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然爆發出刺耳的尖叫,許軼川睜眼。賽台上的U形池中心,高個子的男孩正踩著純黑的滑板,姿態閒適地左右晃動,準備起滑。隨著滑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全場的尖叫聲幾乎到達頂點,終於在萬眾期待下,江祁自U形池左側最高處突然滑下,躍起騰空的一瞬,腳下的黑板翻出一個極其絢麗的大圈。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隨著滑板飛翔的男孩,這一次,她的視線沒有片刻離開過他。對方後來又做了怎樣的高難度動作,她已經不記得。許軼川隻記得,在最後,男孩幾乎是完美地下板謝幕,然後左手高舉黑板,落到嘴邊輕輕一吻。那一吻如此倨傲,又如此溫柔。整個活動結束已經是傍晚。反複無常的秋雨淅淅瀝瀝,許軼川等所有的觀眾和選手都退場,繼續整理活動物資。其他湊熱鬨來兼職的女孩,多半是為了滑板俱樂部的幾個選手,鬨哄哄地上去討要了簽名後,早就提前撤離,也不稀罕這一天百十來塊的工資。偌大的活動中心,居然隻剩下她和高場工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許軼川,看不出來,”高場工氣喘籲籲地搬東西裝車,扭頭看她,一本正經地誇讚,“看著細胳膊細腿的,人倒挺能乾。”許軼川深吸一口氣,把剩下的半箱礦泉水扔到車上,大動作後立即感覺到左腿有牽筋動骨的痛:“可以走了,結賬。”高場工撇撇嘴:“你呀,要不是真財迷,就是故意給自己找罪受……”臟兮兮的手指點出兩張票子,漫不經心地遞過去。許軼川麵無表情地接了,小心揣好,掏出手機一看,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雨勢漸漸大了,高場工上了車要走,瞧見許軼川默默地走在雨裡的模樣,居然有點不忍,降了半截車窗喊她:“喂!你去哪兒?送你一程?”許軼川在雨裡遙遙地和他擺手謝絕,抓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帽衫,把後頭的帽子兜在頭上,勉強遮一遮,快步跑起來。拿到的兩百塊工資還在兜裡,她一邊在雨裡跑,一邊心裡沒底,這錢說不準是要弄濕的,不過明天出了太陽,再曬一曬也還能用。希望能用。這邊的公交車站偏偏就沒有遮雨棚,因為地處偏遠,這個時候連個人影都沒有。許軼川一個人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兒,一隻手攥著衣領子防止冷風灌進去,一隻手在上衣兜裡摸索公交卡,摸了半天沒摸到,想了想,好像是落在賽場的更衣室了。禍不單行。忽地有強光照過來,車燈的亮度幾乎刺得她一時睜不開眼。一輛緩行的黑色捷豹從體育館停車場開出來。空曠的街道上,路燈昏黃的光恍若執戟侍衛,一左一右將神祇的座駕護送至此。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車停在自己不遠處。而後,車門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