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怡記得她剛到墨爾本那陣子，去超市采購，每回總是按照澳元彙率，將商品價格換算成人民幣。這樣一來，大部分商品都讓她有些望而卻步。十刀的商品，對澳大利亞本地人而言就是一張小麵值貨幣，但當時將近一比六的彙率，對陳欣怡來說就是六十元人民幣左右的價格，真算不得廉價之物了。用父母積攢的人民幣到澳大利亞花銷，真正是肉疼到極致。彙率漲漲跌跌，陳欣怡的心情也如乘坐過山車，每當彙率跌破五，她都恨不得開香檳慶祝。即使之後她無須父母再給她彙款，賺澳元自力更生，但她一直保持著將商品價格換算成人民幣的習慣。久而久之，除了打折品她都下不去手。沙純夢則與她相反，對彙率與商品價格完全沒有概念，一切都是她的父母包辦操持，以至於她買五十刀以下的東西，眼睛都不眨。學生時代，沙純夢可是“月光族”的代表人。陳欣怡屢次救她於水火，才讓不好意思再伸手問父母要生活費的沙純夢不至於餓死街頭。她的身上彌漫起深不見底的疲憊與無奈，顧棲遲的心驀地揪緊，竟產生了一種近乎疼惜的感情。有多久沒有體會到關心他人的情緒了？顧棲遲恐怕已經記不清。顧醫生待人接物都稱得上溫文有禮，給患者的醫囑也相當儘心。但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真正關心過一個人。或許除了在阿德萊德的父親，這個世上就沒有特彆讓他在意的人，他也不願為旁人過分牽動情緒。陳欣怡的橫空出世確實影響了他一成不變的生活，給他注入了新的活力。她回過神，忽然想起與顧棲遲初遇那日，也是在這家超市，他們還真是不打不相識。陳欣怡抿唇一笑，略感抱歉地說：“那次和你搶深海魚油，是我不對。因為淘寶代購店裡的客戶要得急，我才那麼……嗯，不擇手段……你多多包涵。”聞言，顧棲遲一愣，不由得便想起那日陳欣怡抱著他，汙蔑他是出軌男友，隻為了拿下一罐深海魚油……這事，如今想起來真有些啼笑皆非，但他到底是越來越能夠理解她當初的行為了。生活所迫，一個年輕女生，在異國他鄉孤身一人謀求生存，確實相當不易。墨爾本的生活成本很高，吃穿住行，沒有一樣是低成本。大學剛畢業的人，如果家裡沒有能力支持買房，每周光在房租上就要支出不少。越是深入了解，顧棲遲對陳欣怡便越發欣賞，她勤勞又努力地生活著，從沒想過依靠他人，她自立自強，身上總散發出一股堅忍不拔的魅力。雖然愛哭鼻子，怕痛，怕被人凶，但這些在如今的顧棲遲眼裡，倒是變得可愛了，太過剛毅的女人是女漢子，她亦剛亦柔，有脆弱的一麵，更有堅強的一麵，反而更讓他憐惜。顧棲遲看著她誠懇道歉的麵容，心裡一軟。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竟然脫口而出問她：“有沒有考慮過找個值得依靠的男人，這樣你就不必那麼辛苦了。”等待陳欣怡回答的時間裡，顧棲遲莫名有些緊張，他沒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試探她，問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他更沒摸準自己得到什麼樣的答複，才算滿意。似乎是與不是，都不太妥當。他不希望陳欣怡向生活妥協，找一個經濟上能讓她依靠的男人；但他似乎又不想看她那麼辛苦，如果能出現一個人終結她奔波疲憊的日子……他，應該會替她高興吧？陳欣怡將貨架上打折的番茄醬拿了兩罐放入購物車裡，嘴角上揚，語氣有些諷刺：“值得依靠的男人？不知道顧醫生指的是有愛情基礎的依靠，還是單純為了金錢的交易？”顧棲遲怔了怔，沒想到陳欣怡會如此直白，一時間反倒是他陷入了尷尬。p>陳欣怡也沒想為難他，慢慢順著貨架向前走，雙眸還在搜尋黃色標簽的打折商品，嘴裡說出的話，平靜無波，仿佛這個回答早在她心裡醞釀了千百遍，真當說出口時，就變得毫不遲疑。“我確實愛錢，但君子愛財取之以道，我雖是女人，卻也有原則，不用非正當手段謀財。兩個選擇我都不會選。”她頓了一下又說，“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天助自助者。依靠自己活著，才踏實。”陳欣怡又將兩瓶打折的蛋黃醬放入購物車，落入顧棲遲眼中的側臉顯得十分落寞，隻聽她緩緩道：“現在的我，不追求很多很多的愛，隻想要很多很多的錢，畢竟這個世道，九成以上的麻煩，都能用錢來解決。愛要靠他人給予，我強求不得，但錢我能靠自己努力去賺。愛情不可控性太強，長長久久的畢竟是少數，與其讓愛情擾亂我的心情，不如踏踏實實賺錢，好歹不至於被男人拋棄後，淪落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她說出口的字字句句都仿若用釘子釘入了顧棲遲的心間，每一個字都有觸動他心弦的能力。使他心緒難平，疼惜她的堅強，又為她的過分冷靜清醒而深深震撼。顧棲遲倏然意識到，他之前從未真正了解過陳欣怡，至多隻是窺見了冰山一角。她就如一本值得細細品閱的書籍，似乎多讀一頁，就會發現一些她身上讓人動容的特質，讓他對她越來越好奇，忍不住去靠近，去了解她。他拿起一罐芥末醬端看，假裝不經意地說道：“何必那麼不相信愛情。如你這樣年紀的女生，難道不應該對愛情滿懷憧憬，渴望並追求嗎？”陳欣怡注視著他，戴著牙套的唇微微有點凸，但經過兩個月的調整，已經比初期好了許多，隻要她不張嘴說話大笑，一般不會被人發現。她的眼神清澈卻又不單純，與沙純夢那種天真無邪完全不同，她似乎是看透了很多事情的本質，越過了一些執念，反倒心思澄明起來。“不是不渴望愛情，而是為了生計奔波的我，沒有時間、精力去享受精神層麵的富足。人的一生光陰短暫，身體健康、精力充沛的時間更加短暫，如此珍貴的時光，我選擇用來積累財富。”她忽地勾唇一笑，衝他攤了攤手，“當然，無須為生活發愁的人，就該去體驗愛情的美好。哪怕失敗跌倒，他們也輸得起。”顧棲遲無暇思索過多，忍不住說：“相信愛，才能獲得愛。”雖然這句話由他來說相當不合適，他自己就是一個躲避各種人類情感的異類。但逃避是一回事，心中相信真愛的信念，卻一直都在。話音剛落，陳欣怡仿佛被人擊中了頭顱，頭腦一陣恍惚。這句話好耳熟，她似乎在哪裡見過……沒有思索太久，隻過了三個呼吸的時間，她便找到了答案——@遲遲歸曾評論她的微博，當時就給出了這句勸解。她從不相信世上有過分巧合的事，比如，顧棲遲就是@遲遲歸，她隻是驚歎於兩個男人之間的共同觀點。陳欣怡微微勾唇，衝顧棲遲展顏一笑：“顧醫生，你也是一個溫暖的人呢。”她此刻的笑容仿若冰雪初融，大地回春，帶給顧棲遲的感覺特彆觸動人心。他好像稍微接觸到了一點陳欣怡的真心。之前他總覺得陳欣怡為自己築起一道心牆，樂天熱情的表象下隱藏著一顆讓人難以觸碰到的火熱的心。每一次他接觸到心牆之後的她，總是稍縱即逝。她會很快關閉心門，將自己保護偽裝起來。那個狀態，像極了自己。或許是同類相惜，顧棲遲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陳欣怡心裡的變化，其實她偽裝得很好，根本不易察覺。她的堅持已經成為鎧甲，極少數人才能觸及她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