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躺上牙椅,整整一個小時,陳欣怡完成洗牙後,心中萌生了“劫後餘生”的滄桑感。她覺得矯正之路荊棘叢生,途中伴隨她的還是一位與她不對付的“黑心”牙醫,之後的兩年,她的生活必然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陳欣怡歸家後無處發泄內心對正畸治療的怨念,隻得去微博上吐槽一番。@心欣欣心:「想成為大齡鋼牙妹的雄心壯誌,似乎要胎死腹中了……我現在有一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預感……牙套還沒戴上,我已經飽受折磨。」她的粉絲們紛紛發來慰問及鼓勵,還有人打聽她具體承受了什麼樣的折磨。她挑了幾條回複,最後還是@遲遲歸的評論引起了她的關注。@遲遲歸:「牙科治療所能帶給你的疼痛比起生活中其他的磨難,根本不值一提。」陳欣怡會心一笑,他說得沒錯,生活中的糟心事比比皆是,遠勝於洗牙的疼痛感,她不過就是發泄吐槽一下,倒沒真打算放棄治療。一旦下定決心的事,她都會一條道走到黑。生活向來不受人控製,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複診日那天,陳欣怡出發前接到了堂姐發來的微信消息。「嬸嬸甲狀腺結節,明天開刀,她不讓告訴你,怕你擔心,又不想你買機票回國。她說機票太貴,沒必要花這冤枉錢。姐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你,好歹術前你們能通個電話。」這條信息猶如晴天霹靂,當即將陳欣怡劈蒙了。她手忙腳亂地打國際長途給媽媽,心亂如麻,眼角沁出了熱淚。在聽見熟悉的溫柔嗓音時,她知道不是什麼情緒流淚症,此刻她的每一滴眼淚都發自肺腑。“媽,您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您的女兒,我有知情權。您做手術,我回國看護您也是應當的。我工作自由,回國一段時間根本不打緊。”她吸了吸鼻子,極力壓抑住哽咽的嗓音,不讓母親察覺出端倪。“傻孩子,小手術而已,有你爸照顧我就行了。我怕以後病變,切了放心,隻是往後每天都得吃激素藥。你在澳大利亞賺點錢不容易,沒必要浪費錢買機票。做完手術我就和你視頻,千萬不要回國,聽話。”掛斷電話,陳欣怡才敢哭出聲,她發了瘋般跑到臥室找她的記賬本,將房間翻得一團亂,終於在枕頭底下摸出了她的牛皮本子。淚水滑入嘴角,泛出苦澀的滋味。她將記賬本翻到最新的一頁,看著上麵記錄的數字,淚水直流。啪嗒,一滴淚滴落,化開了本子上用黑色水筆記錄的數字,她慌亂地在化妝台上找到紙巾,輕輕擦拭,將記賬本視若珍寶。沒事,隻要她更努力賺錢,更節省一些,就能加快實現目標,未來他們一家三口都會越來越好。陳欣怡雙手緊緊捏著記賬本,淚水一滴滴從她的下巴落到深灰色的地毯上,宛如開出了一朵朵墨色的花。顧棲遲坐在牙醫診所的沙發上生悶氣,他從業以來還是頭一回被病人放鴿子。臨時有事不能前來的病人有許多,但他們都會提前打電話通知診所取消預約,將這一個時間段騰出來給其他病人。但陳欣怡呢?人未到,連一通電話也沒有,平白無故浪費了一個就診名額。他又看了眼手表,對助理Aggie說:“Call her.”Aggie見他臉色陰沉,一副壓抑著怒氣的模樣,哪敢多話,麻溜地跑去前台打電話給陳欣怡。手機在客廳沙發上玩命地振動,就是不能引起主人的注意。陳欣怡兀自沉浸在痛苦裡不能自拔,對手機振動聲充耳不聞。Aggie連撥了兩通,都無人接聽,她無奈之下隻好對顧醫生如實彙報。距離下一個預約病人還有足足四十分鐘,他從未在診所裡閒下來如此之久。勞碌命顧醫生渾身不自在,心中對陳欣怡的不滿達到了極致。他讓前台護士幫他調出陳欣怡的患者注冊信息,將陳欣怡的公寓地址拷貝到手機Google地圖上,開了導航。長腿一邁,大步流星地走出診所大門,根據導航指示路線,向著陳欣怡的公寓進發。陳欣怡靠在床邊發呆,腦袋裡思索著快速賺錢的門道,她必須再多經營一些副業,才能加快完成目標。手邊是她剛才打開的筆記本電腦,Google e瀏覽器開著,上麵是她用Google搜索出關於甲狀腺切除術的風險與後續治療的相關資料。公寓底下連通戶主的樓宇對講機發出了嘟嘟嘟的呼叫聲,陳欣怡終於被接連不斷的響聲給拉回了現實世界。她爬起身,走到視頻對講機前一瞧,站在公寓門前的人竟是顧醫生。她這才恍然想起,與他今日有約,她打了媽媽的電話,竟把複診的事情拋到了腦後。陳欣怡躊躇著要不要裝作不在家,好逃避顧醫生的斥責。但最終經不住內心愧疚,還是給他開了門。顧棲遲進門,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最後扔出一句:“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陳欣怡低頭聽完他的教訓,才敢抬眸看他:“對不起,是我不好,我給忘了。”顧棲遲這才發現她臉上殘留的淚痕,很臭的臉色微微一僵,問:“你怎麼了?”顧棲遲知道陳欣怡很愛哭,但這次她眼底凝滿了濃得化不開的疲憊。他心知或許是誤會了她,不由得頗感愧疚。陳欣怡勉強彎了彎嘴角,這個笑容真是比哭還難看。“我沒事。”她默默走回臥室,去收拾方才翻亂的房間,免得被顧醫生再看笑話,說她每天睡在豬窩裡。顧棲遲跟著她走到臥室門邊就停住了腳步,雖然高中時就隨父母移民到澳大利亞,但他的思想還算傳統,並未被徹底西化。女人的閨房不得邀請,他不會擅自進入。但眼前如台風過境般的臥室,還是令他吃了一驚。不經意間又瞥到了散發出熒光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他定睛一看,瞧清楚上麵的信息,心中似有所覺,卻仍疑雲密布。涉及陳欣怡的隱私,他不便多問。自知看了她電腦上的信息也不太妥當,他連忙收回視線,返身回到客廳沙發上坐下靜候。直到陳欣怡收拾完房間重回客廳,坐在顧棲遲對麵,他才啟唇說:“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可以開口。”當人脆弱的時候,有人送來溫暖,哪怕隻是一星半點的溫暖,都會不顧一切地抓牢,因為此刻的她,就像是雪地裡凍僵的人。陳欣怡忍了又忍,還是選擇了靠近這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