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色凱美瑞裡下來的車主正是陳欣怡,她戴著口罩,手裡提了一隻不透明的黑色箱子。陳欣怡回家後嘴唇一直發麻,過了幾個小時,才微微消腫,止住源源不斷的口水。她提著箱子走到顧棲遲麵前,哼笑:“沒看出來,顧醫生還挺自戀啊?誰有閒工夫跟蹤你,我現在不是你的病人,而是為你提供上門修理服務的鎖匠。”顧棲遲聞言,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臉不敢置信:“你說什麼?你就是Mike?”陳欣怡衝他攤了攤手:“對啊,有問題嗎?”見她承認得爽快,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怒火便在顧棲遲的胸中冉冉升起:“陳欣怡,你不但蠻不講理、膽小無知,竟然還假冒男人出來招搖撞騙!帖子底下的好評都是你自己注冊小號刷出來的吧?”陳欣怡被他的話氣笑了:“你可以去查IP地址,如果是同一個,我跟你姓!論壇又沒有實名認證,誰規定注冊信息一定要百分百真實?網絡上人妖多了去了,沒見識。”她一邊吐槽他,一邊走到門邊,看了眼卡在鑰匙孔裡的鑰匙,將手裡的工具箱放在地上打開,上層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工具,可以換頭的螺絲刀及形狀不同的替換頭、扳手、斜口鉗,下層放著電動螺絲刀、矽膠及502膠水等。顧棲遲瞧見她工具箱裡各類維修工具一應俱全,還都有使用過多次的磨損痕跡,當即閉了嘴,想看看她到底能折騰出什麼花兒來。陳欣怡也不跟他廢話,隻管摘了口罩,開始手頭的工作。她來這裡是為了賺修理費,可不是來跟他抬杠的。至於帖子下的好評反饋為什麼沒人揭穿她的性彆,那都是她事後要求的。這年頭人人喊口號,提倡男女平等,可就算是對女性更加寬容的西方社會,人內心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都很難被改變。如果有一男一女兩名修理工供客人選擇,九成以上的顧客會選擇男性。他以為她樂意冒充男性嗎?不都是為了混口飯吃。顧棲遲站在陳欣怡身後,看她忙活兒,也不上去搭把手、幫幫忙,他從心底裡不對她抱有期望,壓根不相信她能把門鎖修好。可隨著時間流逝,她熟練的動作及有條不紊的步驟,都讓他從最初的看好戲變成了認真觀摩,仿佛是一場令他歎為觀止的修理秀。她蔥白的指尖,捏著那些冷硬的金屬工具,非但不讓人感覺違和,還透出了幾分堅毅美。仿若一株絕處逢生的嬌花,明明應當盛放在濕潤肥沃的泥土裡,卻硬生生地在石縫裡開出了最妖嬈的模樣。夏末太陽下山後,墨爾本城區裡的氣溫算得上涼爽,但陳欣怡半蹲在門前修理,光潔的額頭上還是沁出了細密的薄汗。顧棲遲有心開口讓她休息片刻再繼續,話到嘴邊又礙於麵子,被他吞回了肚裡。他就這樣默默地望著她,昏黃燈光下的巴掌小臉,神情認真而專注。五官還算精致,皮膚很白,沒什麼瑕疵。雖然嘴唇略微腫脹,但不消多久就會恢複如初。她沒有化妝,即使額頭冒汗,也沒有花妝的尷尬。素顏看起來相當清純,比她本身的年紀顯小。他的視線又移到了她弓著的身軀上,暗自搖了搖頭,太瘦。腰肢不盈一握,仿佛用力一掐就能擰斷。雙腿細得像竹筷,身高不算矮小,根據他的經驗,目測有一米六五以上。他不禁想到了“弱柳扶風”這個詞,形容陳欣怡倒是挺貼切。“好了。”陳欣怡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拍拍褲子站起身。當顧棲遲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研究陳欣怡的外貌上時,她已經將手頭的修理工作完成。陳欣怡把取下的鑰匙遞給他:“下回開門的動作不要太粗魯,鎖芯都被你擰鬆了。拿鑰匙去試試吧,檢驗一下。”顧棲遲接過鑰匙,走到門前,將鑰匙插入鑰匙孔,擰了一下,門打開了,又擰一下,順利拔出了鑰匙。整個過程相當順利,手感毫無阻滯,可見陳欣怡修得非常好。他不禁感到佩服,作為一名看似柔弱的女性,竟能做到這般地步,他對她倒是有些刮目相看。顧棲遲摸出皮夾子,回身問她:“多少錢?”陳欣怡倏地端起職業笑容:“我先給顧醫生科普一下行情,免得您覺得我詐騙。一般晚上的時間段,開鎖服務均價在一百五到兩百刀,價格行情您可以自行Google搜索確認。開鎖是最簡單的,兩三分鐘就能完成,但您這情況比較複雜,不但要解救出您的鑰匙,還要幫您修理被您損壞的鎖芯,所以價格肯定水漲船高。”顧棲遲聽完她的長篇大論,直接從皮夾子裡抽出共計四百澳元的紙幣遞給她:“這樣足夠了吧?”陳欣怡目光一亮,顧醫生還真挺大方,她伸手從一遝紙幣裡,抽出兩張五十澳元,灑然一笑:“怎麼說我們都是認識的,你又是我的牙醫,就給你友情價吧。”顧棲遲聞言,怔忪了片刻,他以為她方才鋪墊了那麼多話,就是想開一個高價,好好賺他一筆。他體諒一個柔柔弱弱的女生做這份兼職不容易,也想多給一點勞務費。誰知,她竟然隻收他一百刀。陳欣怡見他一臉吃驚,就猜到他大約在想些什麼,旋即思及下午被他嘲諷時的不痛快,就想為自己找回場子。“怎麼?以為我要訛詐你,沒想到我還挺上道?顧醫生,千萬不要瞧不起女人。倒是你,一個大男人,連一點居家生活技能都沒有,不覺得慚愧嗎?還有啊,你下午跩得要命,不肯給我手機號,可現在我不但有了你的手機號,還知道了你的住址,誰讓你偏偏在茫茫帖海裡選中了我呢?緣分真是妙不可言,你說對不對?”她一臉嘲諷又幸災樂禍的模樣,將顧棲遲心裡剛剛積攢起來的好感,毀滅殆儘。 陳欣怡見顧棲遲被她氣得臉色鐵青,心中大感暢快。她雖然可以收取高額修理費來報複他,但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口舌上吃了虧,就該在口舌上找回來。她再缺錢,都不會占不該占的便宜。“顧醫生,謝謝惠顧,以後有需要再找我喲。”陳欣怡整理好工具箱,打算走人。顧棲遲突然啟唇發問:“你這修鎖技能,哪裡學來的?”“顧醫生也想學?是不是自慚形穢,想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陳欣怡抿唇一笑,又說,“我在YouTube視頻裡學來的,很簡單,多看幾個示範視頻,練習幾次,就熟能生巧了。”“你為什麼要自學這些?”顧棲遲微微蹙眉,實在不理解一名女生去學修理門鎖的心態。陳欣怡自覺與顧棲遲完全是兩個階層的人,心中頗感無奈:“牙醫在澳大利亞確實掙錢,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衣食無憂,有大把人還在領政府失業金呢。開一次鎖一兩百刀,我可消費不起,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懂不懂?”陳欣怡懶得再與他多說,就像她不高興為自己冒充男性在論壇上發帖做出解釋一樣。泡在蜜糖水裡的人,怎麼能夠理解她生活的不易呢?任何事都是被逼上梁山,不得已而為之。她也希望像小公主般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家裡東西壞了打個電話找人來修。可她不是公主,隻是一個需要靠自己掙錢養活自己的普通人。發現門鎖壞了,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找人修理,而是打開視頻網站搜索教程。澳大利亞技工服務費太貴,她不必詢問價格,就知道自己舍不得花這筆錢。之後索性將這份技能化作了謀生手段,也算無心插柳柳成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