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盤狁守開始上班的時候,天氣正將冷未冷,豐堯市街頭行人清涼的夏裝早已不見蹤影,不少怕冷的人甚至穿上了羽絨服,但是同樣,也有個彆年輕姑娘堅定地保持著美麗“凍”人的風格,為這個灰禿禿的秋冬季節加上了一抹亮色。當然,這些和盤狁守沒有什麼關係,因為他上的是夜班。正像詹穀跟盤狁守坦白的一樣,他在公司裡的確沒什麼大權力。他所在的保安公司叫作“豐堯龍護衛”,聽起來頗有些古典的味道,若乾人分為一隊,幫助各個企業、銀行、商廈等負責保安工作,詹穀是其中一個小隊的隊長,大概就是水相說的“主管”了。詹穀這一組一共八個人,最近的工作是為某個商廈進行夜間看守,正好有兩個人在前兩天辭職了,盤狁守和另外一個新人就被分到了他的組裡。盤狁守慢慢走上樓梯,手電筒的光在一片漆黑的商場中幽幽地晃,影影綽綽,偶爾照亮一些白天看來很美麗,夜晚卻顯得十分猙獰的塑膠模特,很有些鬼怪電影的味道。他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麼晚上商場還需要這麼多人在這兒?明明在各個出入口都有紅外線和普通攝像頭監控,隻要在監控室安排兩三個人,時不時出來巡邏一下不就行了嗎?為什麼安排兩人一組輪班,不間斷地巡邏到天亮?軍事基地也不過如此了吧。他拉了拉有點緊的領口,今天是他工作的第三天,這身黑色製服還穿不太習慣。他扭頭看身邊的人,和他一組巡視的是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叫王飛,不過聽說對方已經在豐堯龍護衛裡工作了五年有餘,算是公司的“老人”了。從他們第一天巡視開始,王飛的臉色就沒有好過,一張臉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剛開始他還以為王飛對自己有什麼意見,後來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王飛似乎在害怕什麼,他偶爾低頭去看的時候,發現王飛的雙手緊緊地握著長尾手電筒,骨節凸起,就好像握著某種凶器,隻要看到什麼東西就馬上砸過去一樣。盤狁守上了十多天的班,就眼睜睜地看他精神緊繃了十多天,每次回到監控室,保安服的背後都濕了一片,而其他分組巡視的人也幾乎都是如此。詹穀看來倒是從來沒有緊張過,在監控室的時候儘責地審查每個頁麵,巡視的時候檢查到所有角落,回去的時候也是一頭的汗,不過從表情上就看得出來,他隻是太熱了而已。盤狁守曾嘗試著問詹穀發生了什麼事,詹穀的回答是:“那些人太膽小,一到黑地裡就害怕。”可是盤狁守覺得似乎不是那個問題……他還記得不知幾年前,詹穀到他家時的情景。那天正好他在看電視,兩家的父母聊得一如往常般熱鬨,兩家的兒子就躲在角落裡沉默地看電視。他看的那個台演的是《聊齋》,可怕的畫皮女鬼一會兒把自個兒皮剝下來,一會兒把彆人的皮剝下來……他一邊看一邊發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自己在看這種無聊的片子,於是轉頭看詹穀,還以為詹穀會對這種片子感興趣,誰知詹穀倒在沙發上已經打起了呼嚕,一直到他換成了新聞台才緩緩清醒。一邊兒坐著的水相見狀,非常傷心地用她的大嗓門衝妹妹抱怨:“你看我這兒子,一點都不孝順!在家裡連個鬼片也不讓我們看!我們一看他就睡著!這不是跟我們作對嗎……”“你不喜歡恐怖片?”盤狁守問,他還以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年輕人類都喜歡呢。“那些東西又不存在。”詹穀回答。盤狁守無言。看來這位雖然看起來和他一樣不喜歡鬼怪故事,根本原因卻完全不同——他是奇怪生物見得多了,詹穀卻是從來沒見過……盤狁守不禁想,如果讓這位如此堅定地相信沒有鬼神之物的年輕人“不小心”看見他家後院的那些妖怪,又會怎麼樣呢?詹穀會不會從此走向另外一個極端……當然,隻是想想而已。既然身為隊長的詹穀不相信鬼神存在,那麼他的下屬當然不會在他麵前提起。盤狁守也曾在單獨巡邏的時候向王飛明示暗示過幾次,希望了解點內幕什麼的,但王飛隻當沒聽到,大概覺得他是隊長的表弟,說了什麼不適當的話會招來麻煩吧。二人巡視到了三樓,這裡是少女部,手電筒的光掃一掃,或怪異或可愛的少女裝和各類首飾反射出暗淡的光。他們隨意地看了幾眼就要往樓上走,然而盤狁守的手電往某個黑暗角落一掠而過,有什麼東西忽然反射出了明亮的光。“那是什麼?”盤狁守說著往那裡走去。“彆去!”王飛尖著嗓子叫了一聲。盤狁守停下腳步,有點困惑地回頭:“我隻是去看看那兒有什麼東西。”“能有什麼東西!商場裡肯定都是貨!”“是貨沒錯,但我剛才覺得有什麼反光……”“那是首飾!要麼是鏡子!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巡邏完趕緊回去吧!”盤狁守看著王飛黑暗中幾乎變形的臉,想了一會兒,說:“行,我們回去。”說完這句話後,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剛才反光的地方,用手電筒仔細地照了一圈,那裡沒有首飾櫃台,也沒有鏡子,沒有任何可能反光的東西。然而就在他轉頭去看的一瞬間,身後一陣強風掠過,手電筒的光圈裡,一個巨大的黑影一閃而逝,就好像一個看不見的大型怪物剛剛走過了手電筒的光照射的範圍。盤狁守愣了一會兒:“我居然見鬼了?”好難得!值得慶賀!被妖怪世界包圍了小半生的他,居然也有機會看到鬼了!他的心情十分激動!當然表情還是毫無變化。心情十分激動,表情卻沒啥變化的盤狁守在內心雀躍了半天,等他再回頭看王飛的時候,王飛已經不見了。是嚇跑了嗎?不會吧,膽子這麼小……盤狁守歎氣。不過也很好理解,看這幾天他緊張的樣子,根本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來陣涼風也能嚇死他吧。儘管搭檔臨陣脫逃,巡邏的任務也不能就這麼停止,盤狁守隻好自己舉著手電筒孤獨地巡視下去。那個“鬼”隻出現了那麼一下,在之後的巡邏中再也沒有出現過,加上沒了伴,盤狁守覺得今天的巡邏還真是沒什麼意思。他回到了監控室,一開門,裡麵六個人“唰”地送來了十二道熱情的視線,這視線太熾熱,太集中,他有點承受不住,忍不住退了一步。“出事了?”他問。那六個人麵麵相覷,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老保安手指顫抖地指著他:“王……王飛呢?”盤狁守茫然:“他不是先回來了嗎?”“他自己說他先回來?”詹穀問。“那倒沒有,剛才……”想著在彆人背後說他膽小似乎不合適,盤狁守改了口,“我剛才發現他不見,還以為他先回來了。”除了詹穀以外的五個人發出了各異的“啊”聲,合在一處,便成了驚呼。“我就是說吧!從四樓入口開始就隻剩下一個人了!”有人說。“又出來了!”有人喊道。“什麼出來了?”盤狁守莫名其妙地問。詹穀皺眉:“真是胡說八道。”盤狁守覺得不對勁,因為這些人似乎不是在他進來以後才發現王飛不見的,他們似乎是在他回來之前就發現王飛不見了。一轉眼,他注意到紅外線監視屏上有一張定格的圖片,上麵隻有一個人。那是他經過四樓時的紅外影像,他有點明白了。詹穀霍地站起來,說道:“我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