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開帶著我在一家烤串攤裡坐定,老板很快迎了出來:“好久沒來了啊,怎麼樣?還是牛肉串加生啤嗎?”我情不自禁地看了秦雲開一眼,我不在的日子裡,他究竟一個人來了多少次,以至於讓老板記住了他?我抿了抿嘴,不願再細想。這個夜市街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我一個身上到處青腫的人倒也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秦雲開朝老板揚了揚下巴:“給我菜單。”那個手臂文著吊睛白虎的老板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喲”了一聲,折回去拿了一張有些油膩的菜單:“美女隨便點啊,老客戶,給你們打折!”我饑腸轆轆,也顧不得秦雲開在,將菜單推回去:“每樣來兩份。”秦雲開看著老板擠眉弄眼地走了,又回過頭來看我:“還是那麼能吃?”我不理他,空氣又凝固了。烤串上得快,我低頭吃東西,秦雲開就著啤酒慢條斯理地吃牛肉串,他身上還穿著伴郎的西裝馬甲,我眼角的餘光掃過他的側臉,忍不住在心裡念叨了一句斯文禽獸。“嶽茗,你變了。”隔壁大排檔的蛤蜊下炒鍋時,“噝”的一聲,秦雲開忽然開口,讓人聽不真切。我就當沒有聽到,打定主意不和他交談,反正吃完了這頓之後,他依舊是他的秦家三少,我還是獨來獨往孑然一身,我們自分手那日開始,就注定沒有以後,又何必強行藕斷絲連?他也不管我有沒有回話,自問自答般說下去:“你明明還是從前的樣子,我卻覺得我有點不認識你了。”我眉頭一皺,忍不住看向他手邊的啤酒,果然,滿瓶的酒已經去了大半。秦雲開向來不能喝酒,在他們圈子裡也算一個奇葩,連喝酒精飲料也能醉。我和他在一起那會兒,他一醉就說胡話,抱著我耍賴不放手,非得我照顧他一個晚上才肯罷休。他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嗤笑一聲:“怕我醉?不用擔心,這些年喝醉了身邊沒人照顧我,我也一樣過。”到了嘴裡的烤串突然變得索然無味,我將竹簽丟在一邊:“買單吧,我吃飽了。”秦雲開不動,沉沉地看向我:“你就打算一直逃避,不和我好好說話嗎?”今天經曆了太多的事情,本來是喜事,誰知道禮堂酒樓還沒進成,就先進了醫院,我渾身酸痛,實在沒有力氣再和他周旋。我從包裡摸出錢夾,在桌上放下幾張百元大鈔,起身就走。我左腳有傷,走得慢,等走到了街口,秦雲開已經追了上來,氣急敗壞地喊我的名字:“嶽茗!”秦雲開的臉隱在沒有路燈的陰影裡:“你走了六年!回來之後你就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我冷冷地看回去:“是你先走的。”我還記得最後一次爭吵後,他冷漠離去的背影,當時他走得那樣決絕,連回頭都不曾有過。秦雲開終於按捺不住,大步走過來俯視我:“可是你沒有等我。”他喝了酒,眼睛都發紅,我有些發怯,還是壯著膽子回答他:“法律規定我要等你嗎?秦雲開,分手了就是分手了,都過了這麼久,我一點都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糾纏!”“嶽茗!”興許是我終於徹底惹惱了他,他冷笑著叫我的名字,模樣凶狠得讓我忍不住退後了幾步。我知道自己沒有勇氣再和他僵持,隻能速戰速決:“你如果無心送我回家,我可以自己打車。”秦雲開沉默了一會兒,咬牙切齒地開口:“上車!”我忍住懼意上了車,夜市街離我租住的公寓已經不遠,我以為我隻要再忍耐五分鐘,就可以解脫。但我忽略秦雲開剛剛喝過了酒,他的酒量似乎一點都沒有見長,剛上車就掛錯了擋,緊接著又打錯了方向盤,將刹車當油門踩,差點撞上了電線杆。我坐在副駕駛座上,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再看秦雲開,他已經迷蒙著眼睛,一副意識不清的模樣。我實在不想在同一天遭遇兩次車禍,隻好咬著牙下車,將有些癱軟的秦雲開趕到後座,自己坐到駕駛座上。秦雲開在車上很乖巧,安靜地坐著。我忍著左腳傷口的痛楚,一路將車開到秦家,打開車門拉他下車時,他卻忽然發起酒瘋,一把抱住了我不肯撒手。他一米八幾的個子,喝了酒力氣又大,我身上本來青腫,他這麼一抱,疼得我忍不住痛呼出聲。我們動靜太大,在秦家幫傭的人都跑了出來,我喊來了阿姨幫忙,都不能將他從我身上挪開。在秦家做了十幾年幫傭的王姨認識我,看了看秦雲開的樣子,苦著臉哀求我:“嶽小姐,今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你看……要不,你就先陪陪雲開吧?”王姨是看著秦雲開長大的,我和他的事她也知道得清楚。我心裡實在不願意,可是秦雲開跟一隻巨形八爪魚一樣,纏著我不鬆手,除非我把他的手腳打斷,否則我今晚是走不了了。好在他醉得不省人事,我終於也省去了尷尬。頂樓是上不去了,我和王姨千辛萬苦才將他扶到樓下的客房裡。秦雲開的手腳都纏著我,我無可奈何,隻能隨著他倒在那張並不寬大的客床上。王姨備了熱水和毛巾給我之後就退出去了,空蕩蕩的客房裡隻剩下我和秦雲開兩個人,像從前他醉酒的時候一樣,我要等他徹底睡過去,才能脫離他的掌控。我睜著眼睛看窗外墨黑的夜色,興許是太疲乏了,我沒有扛住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這一睡,我就又開始做夢,如同六年來我在意大利每個獨自入睡的深夜,夜夜入夢,夢裡是色彩豔麗的青春,有18歲的我,有張揚跋扈的秦舒,還有那個尚是少年,長著娃娃臉,一笑就露出兩個酒窩的秦雲開。六年來隻存在夢裡的,我的秦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