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開出了新娘房便不再說話,渾身的低氣壓。我實在怕他,一路隻敢小幅度地掙紮,力求將我的手腕從他手中解救出來。他卻一副跟我死磕到底的樣子,硬拖著我往前走。新娘房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但秦雲開拉著我走了一整條走廊,全世界也隻當我們透明,目不斜視地和我們擦肩而過,連個出手乾涉的人都沒有。是啊,秦家三少,自小就是這樣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性格,誰敢惹他?我被他一路往樓上拖,頂樓整一層都屬於秦雲開,他不喜歡彆人碰他的東西,平日裡很少有人上來。一層一層往上走,慢慢隔絕了樓下的喧囂熱鬨,再轉過一層樓梯,我便看見了熟悉的格局,冷色調的北歐極簡風,偌大的客廳隻有一套沙發、一套組合音響。這頂樓我來過,在我18歲的時候。那時我和秦舒還隻是同學,來找她的那日,正好遇上秦家裡要招待客人,幾個阿姨忙得暈頭轉向,隻告訴我秦舒在樓上,便自顧自地去忙了。我以為秦舒是住在頂樓,便一層一層往上爬,最後就看到了在沙發上睡覺的秦雲開。我還記得那沙發是乳白色的,他睡著的時候,周圍陷下了一小塊,溫暖的顏色襯得少年如夢。如今十年過去了,沙發不知換了多少套,眼前的人也不再是那時安靜沉睡的少年了,倒像個予取予求的霸王。我被秦雲開按在沙發上的時候,鼻端漫過古龍水的木質香,思緒才緩緩飄回來,我的少年從前身上隻有淺淡的沐浴露果香,他是從不用香水的。我徹底從過往的回憶中醒過來,抬起頭,就對上秦雲開不滿的眼神,他的聲音有些不穩:“六年了!六年了啊嶽茗,你終於舍得出現了?”我不想和他聊這些,隻能乾巴巴地轉移話題:“你怎麼回來了?秦舒說你在倫敦有急事,回不來的。”秦雲開很不配合:“如果她不這樣說,你會來嗎?你不敢回來見我,甚至連好友的婚禮都不願意參加,我在你眼裡就這麼可怕?”他始終不知道我遠走六年的理由,也不知道我曾經多麼希望他來救助我。他不懂我的苦楚,卻還這樣理直氣壯地興師問罪,終於激起我的怒意:“秦雲開,我今天來,是給你姐姐綰發的!”他看見我生氣,倒先冷靜下來,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她那裡十幾個發型師排著隊,用不著你。”我抿著嘴不說話,他心血來潮似的掐了我一把,揚起一邊的嘴角,調笑道:“這樣才像嶽茗,有血有肉,而不是看見我就呆成了木頭。”我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忍了又忍,才將心裡罵人的話壓下去,無可奈何,隻能瞪著他,他也不躲不避。六年的時光將他從前的娃娃臉磨得棱角分明,眼神裡除了從前的蠻橫無度,還多了一種上位者特有的震懾力。我雖然遠在重洋,也知道他父親過世後,是他接手了家族企業,如今他整日與國外的企業家打交道,強強交手,每個眼神都是彈藥,我這種沒見過什麼世麵的,早就在他的注視下敗下陣來,潰不成軍。我扭開頭,不去接觸他的目光,隻盯著天花板上那套水晶燈發呆。他的聲音裡有些報複的意味:“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有錢?”我不以為意地抿了抿嘴:“你從剛出生就很有錢。”秦雲開嗤笑一聲,兩人都沒有說話,房間安靜得隻能聽見彼此呼吸的聲音,窗外是三月明媚的陽光,溫暖得讓人驚心動魄。他居高臨下地端詳我,我從前已經習慣這樣和他僵持,我們的性格一樣倔強,誰也不輕易服輸,等著沒耐性的那一個率先丟盔棄甲。隻是我沒想到他會忽然吻我。淺淺的柔軟觸感落在眼角,嚇得我瞬間繃緊了身體,往後縮了縮。這細微的抗拒不知怎麼就惹惱了他,他忽然加重力氣壓製我,沒輕沒重地吻了下來。我和他闊彆六年,這個吻生疏又熟悉,他的手捧著我的臉,手指在我發鬢間糾纏,腕間的MOSER貼在耳邊,傳來嘀嗒的聲音,在我耳中成了巨響,震得我一陣耳鳴,頭昏腦漲。p>我使勁將他推開,卻怎麼也推不動他,他發了狂一般,我越掙紮他越用力,他死死地捏住我的臉頰,讓我無處可逃,似乎要將我拆骨入腹才肯罷休。等他占儘了便宜,才緩緩抽離,卻仍擁著我不放。他放軟了聲音,帶著求和的意味:“嶽茗,我好想你。”我放棄了掙紮,任他抱著,再開口時聲音竟然沙啞難辨:“秦雲開,我們已經分手了,這樣合適嗎?”他沒有動:“那是你一廂情願,我沒有同意過。”這個人從來不講道理,法律規定分居一年即可離婚,我和他分開了整整六年,連藕斷絲連都不曾有過,早就一彆兩寬。我沉默著,終究還是開了口:“秦舒沒有告訴你嗎?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們準備過了年就結婚的。”那緊緊抱著我的雙臂此刻終於慢慢地鬆開,他放開了我,聲音卻是堅決的:“你在撒謊!”我太了解他,此刻和他多說無益,趁著他鬆懈,我翻身坐起來,推開他飛快地往樓梯口跑,他沒有追上來。在樓梯轉角處,我頓了一下,忍不住回頭看他。他就立在窗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見我回頭,他緊鎖的眉頭忽然鬆開,眼神卻還帶著冷意,一字一句像是宣誓:“嶽茗,我再也不會讓你跑掉了。”我被他看得無所遁形,再也不敢停留,飛快地奔下樓。他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後,看我這樣慌亂似乎覺得很有趣,興之所至,還吹了一聲口哨。樓下新郎已經來了,被一群姐妹堵在大門外,正在大呼小叫地找伴郎這個內應。新郎孔深曾是我的同門師兄,一臉嚴肅的模樣一如當年,站在人群中不驕不躁,任著兄弟們鬨,看見我飛奔下樓,又看了看我的身後,竟笑著朝我點了點頭,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樣子。是的,秦舒將我叫來,孔深自然也是知情的。他回頭對跟在他身後的兄弟們說:“喂,我們家伴郎不就在那兒嗎?被美女絆住了。我看我們新娘子今天玩的是一出反間計。”所有人朝我望過來,這群人大半是秦雲開圈子裡的人,知道我和秦雲開那段過往的不在少數,見我忽然出現,有不少人都很驚訝,但他們到底都是人精,很快掩飾了訝異。如今看見秦雲開跟在我後頭出現,他們都沒完沒了地起哄,嚷嚷著要破鏡重圓。秦雲開笑著“嘖”了一聲:“怎麼?這是逼著我棄暗投明?還要不要我幫你們開門了?”孔深在雕花鐵門外笑道:“你瞧瞧,有嶽茗在的地方就是明,我們這些兄弟如衣服,就成暗了。”又有人起哄起來,有幾個愛玩愛鬨的姐妹嬉笑著將我往秦雲開身旁推,我不動,她們故意用力,把我推了個趔趄,跌跌撞撞地往一旁跌過去。不遠處那人早有預備,一隻手伸過來穩住我,準確無誤地將我撈過去,半抱在懷裡,又迎來一陣震天響的起哄聲。秦雲開素來不耐煩的脾氣今日卻難得沒有發作,冰冷的神色外裹了一層圓滑,隻是玩笑著打斷他們:“行了,彆誤了接新娘的時辰,到時候新婚之夜要睡沙發的可不是我。”秦三少這話就算是警告了,眾人這才掉轉了槍頭,去和守門的姐妹團討價還價,吵著要上樓接新娘。我趁機掙脫秦雲開,可憐巴巴地縮到一旁。他也沒有勉強,冷眼看著我像躲瘟疫一樣離他極遠。新郎和兄弟團的紅包給了許多個,又被折騰著玩了半天遊戲,這才來到了新娘房接新娘。其中一概整人的遊戲秦雲開都置身事外,仿佛他的任務就隻是看著我,無論我往哪裡躲,他的視線都如影隨形地跟隨而來。我暗歎今天實在是來錯了,簡直是自己找罪受,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努力地當秦雲開不存在。新娘床前,新郎已經單膝下跪,孔深捧著秦舒的手,向來驕傲的秦舒耳根都微微發紅,嬌羞的樣子藏都藏不住,看向孔深時眼睛都發著光。孔深的誓言簡潔有力:“能娶到你,今生無憾了。”向來驕傲自矜的秦舒眼睛一紅,頭一轉,卻看向躲在人群中的我,就是那一眼,讓我恍然間記起學校草地上那棵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