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謠前腳剛被華青衿拖出承歡殿,殿門就被有心藏住醜事的曲知嫿緊緊關閉。華青衿總算是鬆了口氣,但邁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因孕期身子沉重而體力不支,華青衿的侍女早就在殿外候著,一看到主子險些站不穩,很快就簇擁上前,攙扶著華青衿的手臂。而華謠,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被華青衿帶出來,也是在感覺到華青衿猛地就要往後墜時,才突然回過神來,用臂力扶穩華青衿:“衿姐兒,你當心,可還好嗎?”華青衿見華謠回過神來,便借華謠的力氣站穩身子,又一揮手,把身邊侍女遣走,華謠關切地蹲在華青衿身畔,還是關切地看著她,而華青衿欣慰地笑笑,待站穩身子後,才拍了拍華謠的素手:“謠姐兒,我無礙,你快起來。”“先上轎再說。”華謠又喚那侍女趕快召華青衿的命婦轎來,又緩緩把華青衿扶上轎,但麵容上還是憂心忡忡,沒有一絲一毫的輕鬆,華謠永遠不會忘了這一日,華府的血、薑楚楚的命、曲舯弈的失蹤,還有她經懷著身孕的華青衿解救,苟且偷生,苟且獨活。華青衿看出華謠心中積壓了太多的事,但兩個人上轎坐在一起以後,才有了好不容易的安逸,誰也沒有說話,來打破這個靜謐卻沉重的氛圍。但是,緘默,始終是有儘頭的。“衿姐兒,為什麼要讓薑師傅替我去死。”終究還是華謠在厘清了思緒以後,把心中對華青衿最大的疑竇拋給華青衿,“就是你把她叫來的,對不對?”“不是我。”華青衿還不願意直麵華謠的追問,而是垂了垂眼瞼,躲避了華謠犀利逼視的目光,抬頭時,還是淡淡地說道:“當真與我無關,我也不知道她在大殿裡。”“你非要討一杯茶,其實就是在給薑師傅爭取時間。”華謠雖然在殿內六神無主,但憑借她獨特的察言觀色的能力,僅窺一斑,便可知全豹。對於薑楚楚之死,華謠分外的篤定,這件事,一定就是華青衿授意:“你彆再瞞我,我就想知道,為什麼?”“阿謠,你比她,有用。”華青衿雖然口頭還是避而不答華謠的疑問,但似乎神情,就已經默認了華謠的猜測,而華青衿此刻也麵色凝重,回話時,也紅著眼眶,言語哽咽,但卻麵上不敢在華謠麵前落哪怕一滴的淚,這不是隱忍,更是沉重的代為承擔:“在這個時候,有所犧牲,是為了不讓更多無辜犧牲。”華謠根本難以從苦痛中脫身出來:“可是薑師傅,她……”“阿謠,你不僅僅是一個媒人,你是朝廷命官,你是四品的司緣大人。”華青衿扳過華謠的雙肩,終於她也忍不住落淚,清淚一滴一滴地打在華謠瘦弱的肩上,浸濕了華謠單薄的衣衫,華謠肩畔感受到了華青衿淚的溫熱,華青衿誠懇地續言道:“你的用處,比薑師傅要大,薑師傅枉死,我也很心痛。但是,我也隻能這樣做,如今,不是某一個人活著或死亡,而是這個天下,這個亂世,到底能不能有更多的人能活,如果不是你,那這場殺戮,還要持續多久?丁北宓恨你,曲知嫿怨你,她們的眼中釘是你,你便要融化她們眼底的殺意,你活下來以後,你才能解開她們所有人的心結,這樣——才會有更多的人,能活。”華青衿一席話,當真是讓華謠涕洏橫流,根本一句連貫的話也說不出,姐妹兩個就隻是相擁而泣,誰也沒有辦法去說誰的不是,華謠知道,華青衿是在權衡利弊之下,才做出的取舍。但華謠仍舊覺得,若不是因為她,旁的人,斷斷不會如此悲涼的下場,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夢裡不知曲舯弈身在何處,這國破家亡的事實,卻要她一人獨自麵對……華青衿的命婦轎被抬出了宮闈——華謠和華青衿轉上一輛馬車,馬車的輪轂駛過天光巷,華謠終於能把她所有的情緒放肆地以眼淚的形式宣泄出來。“可是衿姐兒,我現在不知道曲舯弈在哪裡,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一直覺得我殺了他的母後,他避著我,不見我,甚至都不曾尋找我,可是現在我回來找他了,他為什麼不見了?他是死是活,是康健還是病危,我一無所知!”儘管華謠被華青衿緊緊地抱住,華謠的涕淚還是不住地往下湧,“我的心好亂,好亂,亂到我真的沒有辦法去承受這些,而且我還知道,那些人的死,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皇後之死,涉及你母親的清白,我不多問,但對於太子一事,我得說,你錯了。”華青衿看著華謠如此失魂落魄、不複從前的模樣,心底也是又惋惜又痛心,她摸著華謠的腦後,安撫道:“太子知道你被害以後,在雨夜獨自駕著一匹快馬往郊外的野山坡去找你,但他隻找到了你的一隻繡花履,那個時候,他哭的就像是一個稚子,絕望,無奈,哀慟……”“什麼?他找過我?”華謠猛地擦了擦頰上的涕淚,“真的嗎?”“真的。”華青衿認真地使勁點點頭,“你們兩個都是敢愛敢恨的性子,怎麼活的如此彆扭?若是要愛,就勇敢地去,不要管什麼家世地位,嫡庶尊卑,這不是當初替我說媒之時,你一直在推崇的?”“可是,我們總要顧及,家國天下。”華謠漸漸恢複了理智,但也很難改變情緒,“我總在想,如果在從豐堯返回鳳城的路上,我們就在怡然鎮度過餘生,是不是華府眾人,還有薑師傅,都不用死了?”“惡人定會作惡,與有幾個善人無關。”華青衿羽睫微垂,如今懷胎的她雖然僅僅薄施粉黛,但也分外的知性,儘管眼底的嚴肅和認真不曾變過,但她在麵對華謠時,還是語氣輕了幾分,“但是善人,一定要肩負起責任,來懲惡揚善,不能一味的逃避。”華謠此刻隻覺得華青衿是在安慰她,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你要振作起來,找曲舯弈的下落。”華青衿又抱緊了華謠,“為了,不讓更多無辜的人犧牲。”“可是我真的,無能為力,甚至,若我當初不曾醒來,此刻我也不必麵對這些禍事。”華謠猛地緊閉雙眼,又擠了兩行熱淚出來,幾乎是捶胸頓足地自怨自艾,儘管這一年以來,華謠有突飛猛進的成長,但這一刻,她說出的話,還是稚氣未脫的味道,這些都證明著,華謠始終是需要人嗬護的女子:“我以為,我一人已經能夠獨當一麵,可我在每一次無助的時候,都想著他。”“你以為,我就想挺著個大肚子,攪和到這些權勢傾軋之中?”華青衿也一聲苦笑,仔細回想從前的事時,似乎這與林長風成婚後,每一件與林府發展相關的事情,她都曆曆在目,華謠是獨立打拚著,那華青衿,又何嘗不是做了一個被夫家捆綁住的女主人,“從我嫁到林府的那一刻起,我就隻想著相夫教子,但我覺得,那樣遠遠不夠,我不僅要讓林府強起來,還要讓林府,幫到我們華府。”“今天,你的確做到了。”華謠又擦了擦淚,“我是打心眼兒裡敬佩你,衿姐兒。”“做到是做到了,但是,也隻能是保住了你,卻保不住華府上下一百多口的家丁婢仆,人這一生啊,總有些無能為力、無可挽回的事,但是,你要想辦法,防患於未然,而不是想如何在事發以後力挽狂瀾。”華青衿惆悵地說了說自從成為了司寶婦以後的心境,也直截了當地說了她對華謠的改觀,“往前啊,我的確看不起你這個庶出的丫頭,但是後來,我也是打心眼兒裡欣賞你。”“能讓素來清高倨傲、足智多謀的衿姐兒欣賞,是我的福氣。”華謠破涕為笑,逐漸恢複的理智,令她那細膩的心思也開始翻湧泛濫起來,她總感覺,似乎所有的事情,就在她與曲舯弈從豐堯回到鳳城以後,就已經注定了移天縮地的大變動,而華謠歸來至今,都還沒有哪怕一刻可以安歇的時辰,去想這其中的諸多問題,“隻是,我始終沒有一個安定的時辰,能讓我把這些事細細梳理。我總覺得,這些事都像有人操控一般,疑點重重。”“關於誰的?”華青衿一偏螓首,好奇道,“太子和璉王嗎?”“不僅僅是他們倆突然失蹤的事,還有,先皇遭遇刺殺,皇後死於火災,貞儀公主回朝……”華謠淚儘闌乾,眯縫著那一雙杏核兒般的眸子,仔細回想著最近發生的每一件猶如驚濤駭浪的大事,但華青衿提到璉王,華謠就連帶著惦念起如今身為璉王妃的華青詞來:“說到璉王……璉王現在還沒有下落,想必詞姐兒那邊,也不好過。”“華府一門婢仆遭到屠戮,爹娘遭到軟禁,詞兒身為王妃卻無能為力,新婚之月兩樁國喪,如今夫君又失蹤了,換誰,誰也不好過。”華青衿本也想逃避對華青詞的議論,畢竟如今她們姊妹三人,都是一根藤上的螞蚱,無論是誰,在經曆了華府被血洗的事以後,都是徹夜難眠的,而此刻最好的冷靜方式就是,切斷彼此的聯係,“但是,詞兒也大了,有些事,她定也是要自己麵對的。”而華謠也和華青衿的意見不謀而合,此刻的她,也是覺得華青詞身份與往日不同,如今這個時候,能少牽累一個人,便是一個人:“我現在不能再去找詞姐兒了,丁北宓分明就是事事針對我,若是我此刻去找詞兒,大婚當日,有任何變故,她那張會瞎編的利嘴,定然是要把我和詞兒掛在一起,拖詞兒和你下水。”“我倒不怕你拖累,再怎麼說,林長風家大業大,口袋裡揣著的那些金子,都不是白揣的。”華青衿當然不可能容許華謠獨自承擔所有,華謠雖然此刻恢複了冷靜,說出的話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華青衿總是不能放下心來,“反倒是你,我總感覺你,憂心忡忡的。”“其實,薑師傅的愛人江前輩救了我,他在山中的小木屋等我回去,可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告訴他,薑師傅為了救我,自戕了……”華謠眉頭深鎖,但也不想瞞著華青衿,“還有,我真的現在心緒特彆亂,我真的很想問問曲舯弈,他到底要我怎樣做,我真的有很多很多話要跟他說,可是我再也沒有機會了……”“人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是什麼也想不清楚的。”華青衿見華謠似乎都難以清楚地表達自己的心事,便也不想過分為難她,畢竟,明日還要替曲知嫿做媒,“今個兒你就先隨我到司寶府小住一夜,明日,為貞儀公主舉行婚儀,你今夜早些休息,也安下心來,好好想想。”華謠粗粗地歎了口氣:“也……隻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