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知嫿又一聲令下,華謠就被太子軍押進華府的院落裡——那樣衣著單薄,瘦骨嶙峋,麵無血色的華謠,還是第一次這樣的狀態現於人前。似乎從前作為華府二小姐那股頂天立地的傲氣,因她此刻的虛弱而不複存在,她從前,光彩照人、肌膚勝雪,遠不似現在這樣憔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華謠,是經曆了三重生死大關,還能僥幸活命的貴人,她現在還能站在眾人眼前,就已經是一個傳奇了,而她的現身,也令所有人震驚。“喲,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華府二小姐呢,沒想到,你跌落懸崖,掉在野狗坡,還能喘著氣兒站在這裡?”曲知嫿驚的拊掌大笑,“真是好生厲害啊!厲害到,你化成灰,本宮也認得你——放開她。”華謠被兩名兵鬆了束縛,但她並沒有任何旁的心思,她看著遍地屍殍,滿院血跡,哀思充斥著華謠的心房,她慢慢地下蹲著身子,失魂落魄地看著這些曾經與她同在一個屋簷下的這些家丁婢仆,清淚止不住地往下頜流著,直到華謠看到在兩個死去的家丁身下,壓著對她生母,以及她,最為忠心耿耿的汀蘭。華謠看到汀蘭已經閉上了眼,頸上一道血痕,她探手放在汀蘭鼻息前,發現汀蘭果然跟所有屍殍一樣,已經沒有任何的氣息,華謠哽咽著抱起汀蘭的屍身,呼喚著:“汀蘭,汀蘭……”這是在柳白菀逝後,華府內最掛懷柳白菀和華謠的丫頭了,華謠隻恨沒一直把汀蘭帶去官媒署當差,才使她遭遇了不測,若是像棠梨一樣隨侍在華謠身邊,汀蘭也就不會死了。華謠內心的自責與愧疚令她鼻腔酸楚,她慢慢地起身,揚起她蒼白的臉、乾裂的唇,朝曲知嫿問道:“敢問公主殿下,我華府上下眾人,究竟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要受如此對待?”“你華謠,聯合華府上下,妖術謀國!”曲知嫿依舊是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以及,弑君奪位!”“再問公主殿下,我究竟奪了誰的位?”華謠被曲知嫿這大義凜然的偽善麵孔幾乎是氣笑了,又看著一地寫滿密密麻麻符咒的黃紙,又問道:“我又會哪門子妖術?值得公主殿下,請道長,來降我?”曲知嫿勾唇一笑,隻覺華謠強弩之末,還在逞能:“你起死回生,屢出險境,還不算是妖?”“原來,在公主殿下眼中,命大,就是妖術。”華謠自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也是覺得這樣的理由,竟然也能調動太子親軍,更為諷刺的是,曲舯弈竟然把親軍交付給這樣一個通敵賣國的狠毒女子,畢竟,此刻的她還不知道曲舯弈已經失蹤,但華謠的情緒也已經漸上雲端,她用儘渾身力氣朝曲知嫿嘶吼著:“那我為何不以所謂的妖術屠遍這府內的所有兵衛,為何不以所謂妖術讓我華氏滿門死而複生!你們說的妖、魔、鬼、怪……其實,都是你們想的害人的說辭,那麼我華謠,是魑魅如何,魍魎又如何,若是要殺,便——殺我一人!不必讓全府無辜給我陪葬!”曲知嫿並不畏懼華謠的再三逼問,而是淡淡莞爾答道:“你現在施展不了妖術,那就是這位師傅以道製勝了,道長道行高深,鎮你一介小妖,也不算甚麼難事。”華謠眼一瞟那被稱為道長的江湖術士,更是覺得曲知嫿謀劃周全,不禁失笑道:“原來,公主殿下這一切,早就準備好了,在這裡,等著我呢?”“公主若是要定我二姐的罪,可有人證?”一旁的華青詞也看穿了曲知嫿有心設計華氏,便也一聳肩,擺脫了兵衛的控製,笑道:“難道,公主給朝廷命官定罪,並且,肆意帶兵屠戮全府,證據就是——憑一個花花道士,舞弄兩把破桃木劍,就算是除妖誅邪了?這個理由,似乎太難服眾。”“本宮便是人證!”又一女聲從身後傳來,顯然是太子親軍並不敢攔阻的太子妃丁北宓,而丁北宓看著華謠還好端端站在眾人眼前,心中又是訝異,又是怒氣,但說出話,雖然含笑如含飴般甜美,但那挑起的唇上,總有太多的不甘和挑釁:“華司緣好生福大命大啊,還安然無恙站在這兒呢?”眾人一並循禮:“參見太子妃。”曲知嫿見丁北宓到來,便知道她最大的助力來了,要除去華謠,借力打力,是最省心的方式,曲知嫿一甩雲袖,笑道:“太子妃說一說,都看見什麼了。”丁北宓似乎早已想好了今日陷華謠和華府於不義的諸多說辭:“本宮親眼看見,華府二小姐華謠,用匕首刺殺先帝,而後,又讓那匕首在眨眼之間憑空消失。”華仲衍素來與丁氏不合,看到丁北宓如今借太子妃職位之便聯合曲知嫿陷害華氏,也不禁開口喝道:“太子妃一麵之詞,未必是事實,難道,胡編亂造也可作為呈堂證供?”“先皇是在東宮大婚當日殯天,若是我刺殺先皇,太子妃看見了,那麼太子殿下,定然也看見了。”華謠來到華府以後,隻見太子親軍,又見太子妃,但卻始終不見曲舯弈,華謠一心隻想把曲舯弈激出來,看看今日這出血洗華府的鬨劇,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他在主導,“不如,請太子殿下前來,與我,對簿公堂。”“華司緣是知道了,太子和璉王昨夜失蹤一事吧?”曲知嫿聽華謠如此巧辯,心中還以為華謠也知道曲舯弈不在宮中,“消息倒是靈通,知道無人對證,就這樣胡謅起來。”“哪兒知道,是不是華司緣,又用她的甚麼狐媚妖術,把太子和璉王,擄到哪兒去了呢。”丁北宓也不忘在一旁煽風點火,“依本宮所見,公主就該將華司緣收押大理寺,問出殿下的下落來。”“你說什麼?!”華謠突然瞠目結舌,又問道:“你說,太子和璉王,失蹤了?”華謠怎樣都想不到,曲舯弈竟然和曲卓彥一齊失蹤了,那麼到底是故意布局,還是受人脅迫,亦或是已經遭遇不測,華謠都不得而知……她如何也想象不到,她不過在山中診治了幾日病,這鳳城乃至全國,就移天縮地一般的變數,當真讓華謠無所適從。曲知嫿看華謠驚愕的神態,也深覺奇怪:“華司緣還裝什麼傻呢?”“怎麼可能?”華謠有些不敢置信地把目光拋向了華青詞,“詞姐兒,璉王昨日,不曾回府?”華青詞竟然頷首表示了肯定:“的確……不曾回府。”“現在,你這王妃妹妹,似乎也幫不了你了。”曲知嫿一看見華謠這樣的眼神,這樣對曲舯弈的關心,就更恨華謠一分,分明華謠心有所屬,卻還要勾引丁南奚為她涉險,便想痛快地報仇,便朝身後太子軍喊道:“司緣華謠,大理寺逃犯,妖術謀國,弑殺先皇,格殺勿論!”然而,這次,曲知嫿要借太子親軍捕殺的,不是旁的人,而是,眾人皆知的曲舯弈心上人,華謠。所有的太子親軍,都曾與曲舯弈從豐堯險境回國,與曲舯弈出生入死,又都見識過華謠雖為女子但卻不遜男兒的果敢機敏,也見到過曲舯弈為了華謠不顧一切的深情,因此,即便是曲舯弈曾命令過他們,無論曲知嫿說什麼,都要為了鳳城百姓的安危而屈從從命,但在真的要殺掉華謠之時,所有的餓太子軍,都還是猶豫不決,怯生不已。而太子軍的遲疑,也令看清楚事實的華仲衍和華青詞不禁唇角上揚。但這樣的場麵,卻令這身居太子正妃之位的丁北宓倍覺尷尬,她看出了這些太子親軍的遲疑和猶豫,看穿了這些人因為顧及曲舯弈對華謠的愛而不敢貿然動手,這對她而言,無疑是更大的諷刺。“還不動手!都想掉腦袋不成!”丁北宓厲聲嗬斥著,青筋從額頂突起,瘋狂地喊道:“給本宮殺了她!殺了她!誰殺了華謠,本宮,賞銀千兩!”華謠就站在院落中央,不躲不避,不跪不求,隻是輕蔑地翹著下頜瞟著這些想要除掉她的人。然而,即便如此重金誘惑之下,還是沒有任何一個太子軍敢利落地拔出利刃,而丁北宓瘋狂地奪出一把刀,就要朝華謠砍去,幾乎那刀刃就要擦到華謠腹上……千鈞一發之際,又從門外跑進了一個侍衛,那侍衛察覺到似乎進來的不是時候,也有些膽怯,但還是如實稟報道:“公主殿下,司寶婦也……在外等候。”華仲衍和華青詞都麵露喜色——華青衿來了。“好啊,好啊,你們華府姊妹三人,今個兒是要在這血泊之中團聚了。”曲知嫿在這一刻,卻並不急著殺掉華謠,而是好整以暇地準備迎接華青衿的到來,似乎今日當真是好戲連台:“來,請司寶婦。”丁北宓素來忌憚林府的財力,也不敢在華青衿未到前造次,還是跌跌撞撞地把那把刀扔在了地上。過了片刻,華青衿果然扶著腰身、挺著小腹,緩緩走進這血流成河的後院,她霎時滿麵悲戚,但隻哽咽地努努嘴,遏製住她將將湧出的淚。華青衿才走進來,那滿地的鮮血散發出濃鬱的血腥味就令身懷麟兒的華青衿頓生惡心之感,險些就要作嘔,但礙於麵子,她還是忍住心底那股反胃:“臣妾司寶婦林華氏,參見太子妃、璉王妃、貞儀公主、尚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