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了,華大人。”丁北宓嬌音如黃鸝,即便是笑著說話,卻總似飽含譏誚之意,說的話也是格外引人遐想,“你從金鑾殿上出來了,現在,輪到我進去了。”華謠慣是不喜歡這類乖張之輩,何況還是姓丁的,隻是羽睫一翻,淡淡道:“無聊。”丁北宓故作神秘地笑道:“我是不是無聊,你一會兒便知道。”說罷,丁北宓就往金鑾大殿的方向走去,不遠處似乎還有禦侍在等她,華謠也不再看她,隻是對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輕聲罵道:“搞甚麼鬼!”華謠話音才落,她身畔的華青詞竟然也起身,似乎要和丁北宓一並往大殿走去,華謠本就覺得丁北宓不好相與,宮闈之內與她發生衝突並不值當,趕忙就一把拉住華青詞,關切道:“詞姐兒,你又是作甚去?宮闈之間,殿宇眾多,可彆迷了路,再一個,誤闖了禁地,就不好了……是不是有人唆使你去做些甚麼?”華青詞反被華謠的說辭激的滿頭霧水,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做甚麼去,隻不過禦侍說,聖上傳召我進去。”“你和……丁刁蠻?”華謠心中猶疑更甚,方才的丁北宓也是要往大殿走去,如今又傳召華青詞,也不知道曲奉鳴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華謠一瞟丁北宓的背影,又不肯置信地看了看華青詞:“你們一起去?”華青詞也是不清不楚地回應著:“好像是……”華謠心下掠過一個她覺得很是可怕的想法,這個突然想到的事令她霎時就脊背發涼、心尖發酸,但她自己很快就控製自己不要再繼續去想,隻是見丁北宓身邊的禦侍在朝華青詞這邊看,她就也趕緊催促著華青詞快去覲見了。華青詞走後不久,華謠的掌心滲出越發多的冷汗,竟然都把她手中那一方繡帕浸濕了,她仰頭望著那座金鑾大殿,見那氣勢恢弘,壓得她越發透不過氣,她心中也是越想越怕,甚至急的滿臉都逐漸蒼白起來……但即便華謠如今情況如此糟亂,有心人還是盯上了心緒煩雜的她——華謠的案上突然多了一道菜——被一個陌生的宮娥添了一道菜,而那菜,也的確是華謠認識的,便是那日中宮相邀,皇後沈無胭所賜下的會稽小菜,香乾馬蘭頭。奉上這道菜的宮娥看華謠似在回憶,便在她身畔輕聲道:“華大人,這道菜,是主子格外送您的,為您道賀。”華謠當然認出了這道菜的名聲,便偏頭問道:“這菜……是皇後娘娘?” 宮娥卻促狹一笑,將頭垂的更低,輕聲道:“是……藺妃娘娘。”同樣的一道香乾馬蘭頭,這次送給她的,卻不是中宮皇後沈無胭,而是個從不曾耳聞、更不曾遇見過的……藺妃娘娘?!“藺妃娘娘?”這倒是徹底將華謠搞得糊塗了些,華謠也忍不住偏頭道:“恕我對著內闈主子名號不甚了解,不知是哪位主子,還請姐姐替我先答謝藺妃娘娘一番,改日,我必登門親謝娘娘厚愛。”“華大人也太過客氣了。”宮娥也一笑,將藺妃的身份告與華謠,“我家娘娘,是寧王殿下之母——在您前往豐堯之時,娘娘還隻是宮裡的一位美人,是前幾日才晉封為藺妃娘娘的,倒也不怪華大人不認得我們家娘娘了。”華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今的藺妃,便是初入宮闈就已寵冠六宮的那位美人,她本是那日迎曲舯弈回朝的將軍關飛雁進獻的女子,卻沒想到,如今才產子不過二月,幼子就已被封王,更晉升為妃位,倒的確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如今在宴上派人給華謠送這道香乾馬蘭頭,想必也是覺得華謠這個不簡單的女子,來日會為她所用。但即便,華謠身為朝臣,但畢竟也是華府中人,她父親華仲衍在朝堂之上中庸的原則,她定然也不可輕易更改,便隻客套道:“哦,原是寧王殿下之母,微臣先恭賀娘娘晉升之喜。”“這香乾馬蘭頭僅僅是再尋常不過的地方小菜。”宮娥又輕聲地回應華謠,“藺妃娘娘說了,華大人若是愛吃,殿內自有山珍海味等著華大人享用。”華謠尷尬一笑,仔細想了想這宮娥話中之意,無疑是要挑撥她與皇後的關係,便隻裝傻地輕咳了幾聲,才回應道:“謝過藺妃娘娘美意,但我可能最近吃慣了豐堯的菜肴,回到母國後,還得適應幾日。”“藺妃娘娘自不勉強華大人,但娘娘有句話,命奴婢轉達。”宮娥的眼神犀利,看得出她口蜜腹劍,但她眼裡也覺得華謠的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繼續說道:“藺妃娘娘殿內小廚房的手藝舉世無雙,往後,華大人定會來殿裡一嘗的。”然而華謠隻是淡淡地飲了一口酒,沒有動筷去吃那道香乾馬蘭頭,也沒有動心去品宮娥的話,宮娥見華謠不理她,也就笑著離去了:“華大人舟車勞頓,奴婢便不耽擱您用膳了,奴婢告退。”說完,那宮娥就趕忙離去,但華謠卻被大殿外的喧嚷聲吸引了目光。大殿外,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都是些世家貴胄,簇擁著從大殿內走出來的三個人。走出來的那三個人春風滿麵,笑意甚濃,隨著圍著他們的人腳步挪動,華謠這才隱約看清了他們的臉——除了才進去的華青詞以外,剩下的那兩人,竟然是丁南奚和丁北宓這對兄妹!還不等華謠搞清楚狀況,禦侍就將拂塵一揚,高聲唱喏道:“聖上有旨——”眾人這才靜下來跪聽宣旨,待宣旨過後,眾人多瞠目結舌,叩拜聖恩以後,又是滿座的人聲鼎沸,喧囂不已。華謠聽旨時,由於距離較遠,隻隱約聽清了聖旨的大意,但也和眾人一樣,訝異非常。原來,那聖旨之中,是要為華青詞和曲卓彥賜婚,將華青詞許配給璉王曲卓彥為王妃,這事兒儘管是一樁皇子婚配的喜事,但這道恩旨許婚,本是在華謠意料之中的,並算不上稱奇。但後續的那聖旨,卻是兩道專門給姓丁的恩旨——曲奉鳴竟要冊封年僅廿五的丁南奚,為三品兵部尚書,而其妹丁北宓,竟然出人意料地獲封了個五品郡主,且封號曰:華瑤。眾人先是朝華青詞和華仲衍道了賀,隨後又或真情或假意地朝姓丁的兄妹拱手道:“恭喜丁大人,恭喜華瑤郡主。”彼此一來二去的道賀和謝賀過後,眾人又各自返回宴上去了。但這接連的數道如驚雷唳天的聖旨宣罷,盛宴之上宴請的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注定是不尋常的一天。譬如說,懸置多年的東宮儲君已經冊立,且人選是最不為生母中宮皇後沈無胭中意的曲舯弈;譬如說,華謠一介世家女郎,又是庶出之女,在市井之中拋頭露麵數月,去了趟豐堯竟然翻身一變入朝為官;再譬如說,丁南奚成為逍遙國開國以來,第一個年剛及廿五就被封為兵部尚書的世家公子,這個分位,幾乎與華謠那年過五旬的父親華仲衍平起平坐,簡直駭人聽聞。但是,上麵三道聖旨下的,可謂是有依有據,畢竟曲舯弈、丁南奚、華謠三人,都是助豐堯與逍遙建交的功臣,可最後那道給丁北宓的聖旨,卻是令人費解又訝異。一個姓丁的女子,憑什麼就翻身變成了皇室宗女的名位?她何德何能,又何功之有?華謠心中滿是心酸,華青詞被許配給曲卓彥為妻,便無需向華仲衍過問,更直接做了璉王正妃,可曲舯弈提議娶她為妻,她便要被曲奉鳴以華仲衍相威脅,這不僅不公平,還滿滿滲透著曲奉鳴對她的排斥……但好在最後得到幸福和榮華的,是一向待她真誠的華青詞,她總不至於太嫉妒。除此之外,華謠也好奇,更好奇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她很疑惑,她是不是把丁北宓的稱號聽錯了……華瑤?郡主?華謠想著想著,就出了神,華青詞被曲卓彥心滿意足地接回了宴上,但礙於男女有彆,還是沒有過分親昵。才回到席間的華青詞看見出神的華謠,就用雙手在她眼前比劃了一會兒,卻不見華謠有絲毫的反應。華青詞推了推華謠,關切道:“二姐……”“詞姐兒。”華謠恍然回神,想到華青詞是和丁北宓一起進入大殿的,究竟發生什麼,還是華青詞更為清楚,華謠就趕忙朝華青詞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華青詞垂頭想了想,說出她也覺得奇怪的事:“聖上冊封丁北宓為……”華謠想到聖旨內容,接問道:“華謠郡主?”“是……”華青詞目光有一瞬的躲閃,可見華青詞也覺得這事莫名又蹊蹺,“榮華的華,瑤池的瑤。”榮華的華,瑤池的瑤,與她華謠的閨名同音不同字,那麼此舉到底是聖心何意?華青詞的回應讓華謠第一次覺得不知所措,掌心捏了一把冷汗,直到華仲衍走過來,他也歎著氣拍了拍華謠的肩:“阿謠……你已經很讓華府門楣添彩了。”“阿爹……”華謠顫顫巍巍地端了一盞茶,端到嘴邊卻沒有喝,眼裡噙著淚水,卻不知道為何而流淚,她咽了咽口水,朝華仲衍問道:“聖上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