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嶸川的心裡,得曲知嫿這等嬌妻,是他年逾半百的榮幸,更有他對曲知嫿的內疚和歉意,他雖為豐堯國君,但卻要仰人鼻息,縱容東嶸三的無理舉措,因此,他看向曲知嫿的眼裡,總是橫生頗多的愛戀。見曲知嫿行禮,他又趕忙扶起了她,用豐堯獨特的桃木喜秤挑起曲知嫿麵前的薄紗,曲知嫿傾城的姣容就現在眾人眼前。群臣眼中都傳來對新王後姿容的豔羨和稱頌,東嶸川臉上的笑意更自眉眼間蔓延開來,看著佯作嬌羞的曲知嫿,溫聲道:“王後請起。”曲知嫿又一頷首,緩緩站直身子,被東嶸川拉到身畔,兩人齊肩並立。東嶸川喜悅不減,那雙陰沉的眸掃過殿下一乾群臣,又瞟過那囂張跋扈的東嶸三,最終落向之處,卻是華謠和丁南奚這兩個代表逍遙國的送親特使。東嶸川朝殿下一揮手,朗聲道:“吾國、吾朝承天眷顧,寡人亦三生有幸,得娶逍遙國嫡女貞儀公主,願逍遙國與豐堯,永結貴誼,世代交好,再不起兵戈之戰。”東嶸川話音才落,滿殿群臣都起身作禮:“君上英明,萬歲長安!”這其中,也包括華謠和丁南奚,紛紛欠身垂首作禮:“君上英明。”話罷,丁南奚上前一步,奉拳作揖道:“臣丁南奚,必將君上厚意,奉於吾朝聖上。”“免禮。”東嶸川又一抬手,丁南奚順勢起身,而東嶸川也轉眼看了看身畔與他並立殿上的曲知嫿,眉眼含笑:“寡人與王後,往後必琴瑟和鳴,白首不離。”曲知嫿謙卑地一垂頭,唇角扯出一絲苦笑,她耳中聽到的話來自東嶸川,目光所及之處,卻落在似乎因完成了送親任務而能輕鬆地回朝複命的丁南奚。丁南奚眼裡那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卻深深如烈日一般,灼痛了曲知嫿的心。但曲知嫿這微弱的個人情感,卻比不上那豐堯群臣和前來送親的逍遙國人異口同聲的祝禱——他們異口同聲地喊著:“君上萬歲,王後千歲。”東嶸川興高采烈地揮手,示意眾人不必客氣。緊隨其後的,是一名宮娥端著一隻檀木托盤走到殿上,托盤之上,是一枚金璨奪目的鳳印。但這宮娥卻沒有走上殿去,而是跪坐在了跋扈的東嶸三的身邊,朝東嶸三垂首恭敬地奉上檀木盤。而東嶸三,卻好整以暇地輕笑著,戲謔地看向曲知嫿。“君上,這鳳印……”曲知嫿顯然是有些懵然,朝東嶸川問道:“不歸臣妾所有?”曲知嫿疑問雖出,但東嶸川回以她的,卻隻是短暫的沉默。也是在他沉默的片刻之內,東嶸三掛著一臉不懷好意的虛偽的笑,搶先回答曲知嫿的話:“螭龍在上,而後是麒麟,麒麟在龍下,而——鳳上。”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東嶸三話中的意思,丁南奚也忍不住一眯墨瞳,陰沉了臉,至於華謠,更是焦急,但她此刻,還無法替曲知嫿說話。至於君王東嶸川,他看著東嶸三的笑容,心中也極不是滋味,但禮法祖製在上,即便他再心疼曲知嫿,也不敢違拗。他看著得意的東嶸三,又看著目光茫然的曲知嫿,隻能當庭說道:“國師所言不假……照理,這鳳印,是要由國師授予。”曲知嫿更是笑意驟斂,急惱道:“那王弟還不快將鳳印交給本宮?”“按豐堯國禮而言,王後該對孤自稱一句,臣妾。”東嶸三囂張到根本不堪曲知嫿惱怒的臉,而是又一聲戲謔不屑的輕笑,似乎是刻意要羞辱曲知嫿,以回擊華謠。話雖然是說給曲知嫿聽,但那毒辣陰損的目光,卻看向的是華謠:“以及,跪接鳳印。”這話當真是惹得群臣私下非議——國師雖是身兼祭司之責,當受群臣和黎民的敬仰,也要得到君上和王後的尊重,但卻也隻是臣子的身份。何況,豐堯素來都無跪禮一說,更遑論一國王後向臣子下跪,東嶸三這話出來,無疑是要羞辱曲知嫿,羞辱逍遙國人。這話,也當真是令曲知嫿震驚不已,怒極反笑道:“本宮遠嫁來豐堯,是王後之尊位,若是對君上,本宮自稱一聲臣妾是理所應當,但本宮如今是你王嫂,你怎可要本宮朝你口稱一句臣妾?還有那跪接鳳印的無理要求,更是可笑至極,豐堯不是從未有過跪禮一說?”“王嫂這話說的可不對,叔嫂情誼是皇室家事,可以另當彆論。但如今,大殿之上,孤是以國師的身份,將鳳印傳授給王嫂,這跪禮,孤雖不願領受,但在祖宗規定的禮法儀式麵前,孤也隻得委屈王嫂了。”東嶸三在眾人麵前惺惺作態起來,麵上佯裝無奈,心裡卻是笑開了花,尤其是在他那刻薄的眼中,看到華謠震怒的樣子,更是興奮,便又接著朝曲知嫿說道:“何況在我豐堯,國師掌麒麟印,其地位僅在掌龍印的王位之下,而在鳳印之上,掌麒麟印者,世代皆稱為是護衛豐堯的英豪,莫非,這豐堯的守護者,不配讓王嫂自稱一句臣妾?還是王嫂到了豐堯,根本就不打算,入鄉隨俗?”曲知嫿粉拳暗握,銀牙暗咬,不曾答話。但替曲知嫿答話的,卻是代表著逍遙國來給曲知嫿送親的丁南奚——他目色暗沉,令人看不通透,而他說出的話也是聲線清冷,毫無波瀾:“那是自然要隨豐堯習俗,王後不過是不熟悉貴國禮節罷了,國師莫要怪罪。”這話一出,不光驚呆了曲知嫿,也驚呆了華謠,更驚呆了豐堯的群臣,以及東嶸川和東嶸三兄弟。華謠看向丁南奚,他的臉上並沒有顯出一絲委屈,但那話裡的意思,卻令人大跌眼鏡,順從如溫兔……華謠不禁在心中暗罵:這負心漢是搞什麼鬼?!令曲知嫿覺得可怖的,不是這豐堯錯綜複雜的權術鬥爭,而是她曾經的愛人丁南奚那薄情的話語,但她知道,丁南奚既然是送她來的人,但他的話,就代表著逍遙國的心胸,而她,必須要忍下來,不然,怎樣回到逍遙國去,討伐和懲治這薄情的負心人。“丁大人說得對,本宮既已嫁來,自然,入鄉隨俗。”曲知嫿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矮著身段,跪在了東嶸三的身畔,儘管她表麵極力笑著,但那一字一句屈辱的話,卻是從齒縫裡被硬擠出來的:“臣妾,謝國師,授印。”東嶸三那個得意洋洋的神情裡,寫滿了勝利者的驕傲和自豪,華謠更是眼氣急了,喃喃喚著:“殿下……”東嶸三看著曲知嫿匍匐在自己腳邊,突然誌得意滿地朝華謠一笑,終於將掌中的鳳印遞給了曲知嫿,並躬身將她扶起:“王嫂請起。”華謠終於沉不住氣,上前兩步,朝東嶸川行了個豐堯國禮,朗聲道:“君上,臣女有一言啟奏,還望容稟!”華謠的再次出現,又惹起群臣非議。但東嶸三似乎知道華謠會在此刻站出來,而是期待地一轉頭,笑容格外地詭異:“不知道伶牙俐齒的敏欽小姐,又有什麼話要說。”華謠無視東嶸三那惡心的笑容,而是恭敬地看著東嶸川,東嶸川也朝她一揮手:“容稟。”“謝君上。”華謠又一頷首,轉向東嶸三,伶俐道:“這鳳印既已交授給王後了,算是行了國禮,卻不知道國師可承認與王後這叔嫂關係?”東嶸三一振衣袖,將雙手背過身後去,朗聲道:“孤自是敬重王嫂。”華謠得意地一笑,自認為東嶸三已經被他圈進話套之中:“臣女可聽說,豐堯最重兩姓融合、後為一家的說法,如今鳳印已授,便算得上是禮成,那作為叔嫂的禮節,不知道國師是否也該向長嫂敬一盞茶?”然而,東嶸三竟然欣然應允,含笑奉茶:“這敬茶,自然是孤應該做的。”曲知嫿心有餘悸,雖然已經安坐在東嶸川的身旁,但看著東嶸三端著一盞茶朝她走來之時,還是有些不明就裡,更不懂華謠明明是回擊了他一招,他竟還能笑顏相對,其中必有玄機——但華謠卻沒看見東嶸三得意的神情,似乎在他的預謀當中,華謠是按照他的想法,出了一張,他想要的牌。東嶸三奉茶走到殿前,遞給曲知嫿:“王嫂請用。”曲知嫿羽睫微垂,接過了東嶸三奉上來的一盞茶,但僅僅是以袖擋唇,佯裝飲茶,其實一口也沒有動,放下雲袖時,還是客套地回話:“謝過王弟。”在曲知嫿茶盞在案上放穩後的一瞬間,華謠還在自鳴得意地覺得自己替曲知嫿扳回來一局,但東嶸三卻搶先開口:“敏欽小姐怕是有所不知,這敬嫂的茶若是被嫂嫂喝下,是要準許小叔一個請求的。”東嶸三轉看曲知嫿:“王嫂這茶若是喝了,那孤也對王嫂有一求。”曲知嫿就知道其中必定有詐,但麵子當前,她必須要有一國之母的心胸。畢竟,往後她再也指不上丁南奚了,而她唯一的依仗,就是東嶸川,但東嶸川都縱容著東嶸三,她實在沒必要在此就與東嶸三撕破臉皮。何況,以退為進,才更顯得東嶸三自尋死路,而她要做的,就是和東嶸川不謀而合地一起縱容他的囂張,以及跋扈:“國師但說無妨。”東嶸三微微躬身,湊近華謠,先是挑釁地看著還處於得意中的華謠,但很快又切換了目光,朝殿上的曲知嫿看去:“您的送親特使——眼前這位伶牙俐齒的敏欽小姐,才貌雙全,慧敏有佳,不知可否請王嫂割愛,將她賜予孤為妃?”“本宮……”曲知嫿雖然也意外東嶸三的請求,躊躇地垂了垂頭,她的皓腕在雙膝上徘徊了一會兒,雲袖最終在雙腿上交攏在一起,抬頭時,笑靨明豔,語出驚人:“準了。”丁南奚也霎時抬了雙眼,正對上曲知嫿那雙陰狠的眸。曲知嫿卻似有大仇得報後的快意,回了丁南奚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華謠更是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曲知嫿竟然如此對待她這個一心為她著想的救命恩人,畢竟,在山賊匪寇之中救下了曲知嫿的性命,又在東嶸三羞辱曲知嫿時,她再次慷慨襄助。而曲知嫿,竟然如此恩將仇報,她屬實是氣憤不已,直到聽到曲知嫿竟然允了東嶸川的請婚,更是氣急敗壞地一擰柳眉,對曲知嫿喊道:“殿下!”曲知嫿見華謠震怒,卻淡然地一抬雲袖,素指從下頜摩挲而過,最終落在案上翹立,麵上若無其事地輕笑道:“阿謠,你是庶出之女,又曾於市井拋頭露麵,作為豐堯國師的正妃,已是過分抬愛於你,還不多謝國師厚愛?”華謠看著曲知嫿的神情,那樣的眼神似乎就是在說,我既然身陷囹圄,勢必也要留你作陪,否則,我這餘生的青春,就被徹底荒廢了。“殿下,臣女雖身為送親特使前來,但絕非您陪嫁媵侍,您如何能主宰臣女的姻緣?”華謠生性剛烈,雖重尊卑,但也仍然特立獨行,不願向曲知嫿這等自陷囹圄還要拉人下馬之輩妥協,因此,她的言語十分決絕和剛硬:“父母命,媒妁言,現在一個都沒有,臣女斷不可能在他鄉嫁為異國婦!”東嶸川早就提醒過華謠,東嶸三會有此行徑,但他和華謠都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的這樣快,何況,與君王同日而婚,這無疑是堂而皇之地挑戰東嶸川的王權,東嶸川也捏緊了一隻酒碗,冷著臉看著殿下的華謠。“你囉囉嗦嗦地做些什麼?”東嶸三饒為煩躁地閉了閉眼,一抬手,轉身道:“來人,請敏欽小姐到華陽殿去,稍後,本王就與她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