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夜,夏流為吳池租賃了一處婚房,隨後就要帶吳池回慶州去了。華謠才要在偏廂歇息下來,門外就又有喧囂的聲音。“你出去!”棠梨儘管壓低了聲線,但卻足夠能聽得見她言語中的厭煩,又提高了些許聲調,把一個男人往外用力推搡:“說了讓你出去,這是二小姐的寢閣!”一個男聲硬從門縫兒擠進來:“這二小姐都能給老夏找著媳婦兒,就行行好幫幫在下吧……”棠梨倍覺煩擾,用門往外擠了擠,作勢就要把門關個嚴實:“沒門兒,你快走!”也就是這一來二去的吵鬨,把本就疲憊一天的華謠攪得頭昏腦漲,不禁煩擾地抱怨道:“又是何事?”棠梨知道華謠已經疲憊不堪,於是忙碌地將門關嚴,轉頭對華謠笑靨如花:“沒事的,二小姐。”門外的男子吃痛地“哎喲”了一聲。“胡說八道。”華謠已起身走到門前,恰好看到了棠梨關門的動作,信手拾起已涼的茶啜飲一口,“門外到底是誰?”“二小姐,二小姐,在下孟亦明。”門外的男人聽到屋內的聲音,又連續狠狠地砸了砸門,嚷道:“特來向二小姐求親。”華謠聞言就一口茶水從口中噴了出來:“向我求親?!”“不不不……”門外男子意識到自己失言,連連抱歉,“在下是郎中孟亦明,特來請二小姐做媒。”華謠思忖片刻,想到那男子自稱自己是孟亦明,那便是與夏流師出同門的‘眼疾妙手’了,她記得孟亦明的樣子,算是神醫裡頂英俊的模樣,但這次相親大會後,除卻他一人,旁的所有大夫,都抱得美人歸,獨獨隻有他一人,如今卻要在夏流的婚宴上請她做媒,這事兒鬨的可真是耐人尋味。華謠被大夫這樣追著問媒,心下油然而生幾分得意來,於是也安心落座,等著聽這孟大夫的故事,她莞爾吩咐道:“棠梨,請孟神醫進來。”“可您……”棠梨猶疑地歎著,但還是遵循命令開了門,“唉……”孟亦明鼻頭紅腫,可見是方才撞在了門上,一聽華謠鬆口,一見棠梨開門,孟亦明急忙踏進了堂中,那身段顯然是躲著棠梨走的:“多謝二小姐,多謝棠梨姑娘。”“棠梨是我的貼身侍婢,她若是有什麼得罪孟大夫的,還請見諒。”華謠看出棠梨對孟亦明態度強硬,而棠梨平日又絕非潑辣脾性,便料到兩人必有什麼誤會,便打著圓場說道:“我在這兒,替棠梨跟孟大夫賠個不是。”“二小姐!”棠梨顯然十分不悅,言語間的語調還帶些委屈,“真的不是婢子得罪了他!而是,而是……”“確是在下得罪了棠梨姑娘。”孟亦明尷尬地垂頭道,“但在下不知是何處得罪了棠梨姑娘……”孟亦明話音才落,棠梨就氣的雙頰通紅,華謠看在眼裡,便朝棠梨問道:“怎麼回事,棠梨?”“棠梨姑娘莫不是病了,在下看您這是肝虛火旺……”孟亦明搶先回應,隻因看見了棠梨臉上的紅粉胭脂,卻緊緊蹙了眉:“血氣上湧……”棠梨銀牙暗咬,雙拳緊握,一字一句都似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這是上好的桃花兒胭脂!”華謠這才恍然回神,原來這二人的梁子,也是在相親大會請帖發出去的翌日產生的,這孟亦明,便是那個指著棠梨的胭脂顏色,硬要說棠梨生了病的郎中,如此不通女子心意,難怪容貌英俊也隻孤身一人。因此,華謠尷尬地扶了扶額,窘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孟亦明好奇問道:“您知道什麼了?”華謠沒想到這孟亦明如此頑固,便終於端莊不起來,而是恢複了潑辣的本性:“知道你為什麼沒姑娘要了,知道什麼了!”豈料這孟亦明卻喜好華謠這強硬的態度,反而謙遜起來:“但請二小姐指教。”“棠梨,你來。”華謠一勾蔥指,招呼棠梨到身邊來,“先用清水把你雙唇的口脂擦掉,然後,上唇擦一紙你的口脂,下唇再擦一紙我的口脂。”棠梨應聲退去,不過須臾,便按華謠所說,上唇染了桃粉,下唇擦了朱紅。華謠攬過棠梨的肩,將棠梨的臉頰朝向孟亦明:“哪個顏色好看?”孟亦明向前又向後、向左又向右地逡巡了許久:“這不是……同一個顏色嗎?”華謠無奈地一扶額頭:“得,我知道了,您這是色盲……”孟亦明因這話而瞬間不悅了起來:“二小姐這是怎麼說話呢,在下雖學藝不精,但卻是有‘眼疾妙手’之稱的大夫,怎樣也與夏流躋身一列,你卻說在下是色盲?”“你……”棠梨更是無奈,“你真的是……”“不,他跟色盲還不同。”華謠反而淡然,但也知道為何孟亦明至今也沒能覓得良配,便更篤定地說道:“有的人是眼盲,有的人是心盲。”孟亦明似懂非懂:“您是說,在下,心盲?”華謠避而不答,而是伸臂讓孟亦明落座:“孟大夫且說說,你是有什麼喜歡的女子?”孟亦明低聲回應道:“嶺南藥商甄氏姑娘。”華謠通過方才的胭脂與口脂測試,已經知道為何孟亦明很難覓得良配,但人與人畢竟不同,他不得甄氏姑娘,必定還有其他緣由,遂問道:“那為何求而不得?”“她喜歡哭。”孟亦明反而很委屈,“問她是為何而哭,又說沒事。”華謠聽到此刻,也已經知道大概,但還是深問道:“然後呢?”孟亦明還是一臉委屈相:“那她不願意說,在下也問不出究竟來呀。”華謠終於忍不住打斷孟亦明的話:“……女孩子說沒事,其實就是有很大事?”“什麼事?”孟亦明驚訝不已,將額頭湊上前探問,“莫非是有什麼隱疾,怕在下知道了傷心?”華謠聽到這樣的話,也不免翻了個白眼過去:“你腦子才有隱疾啊!”孟亦明麵上微有不悅:“二小姐,在下雖有事相求於您,但也請您不要言語這樣粗俗。”“……自己腦子有問題,還說我家二小姐。”棠梨更是忿忿不平,端著檀木盤便要退下,“得了,二小姐,您跟他聊吧,婢子給您沏茶去。”棠梨邊走邊在口中嘟嚷著:“活該八百年找不到媳婦兒。”這些字一字不落地飄到孟亦明耳中,孟亦明無奈道:“你……”“這樣,您按我說的做。”華謠開口製止,又與孟亦明娓娓道來,“往後,她再哭,你就一定要問出個原因來,一定要哄勸著她,決不能她說沒事,你就不再過問了。”孟亦明覺得有些為難:“那在下問不出什麼來……”“讓你按我說的做,你做就是了!”華謠強硬道:“還有,女孩子挑選胭脂水粉時,千萬要仔細甄彆幾種胭脂的不同,桃紅便是桃紅,梅粉便是梅粉,可切記,莫要紅粉不分,惹姑娘傷懷——這個功課,你必須要做。”孟亦明似懂非懂地頷首:“哦……”華謠又補充道:“再次,甄小姐憤而離去之時,你務必要追將上前,斷不可任她一人孤身離開。”“還有……”就這樣,兩人聊了一盞茶的時辰,棠梨沏茶回來,明顯看到孟亦明臉上的黯淡神色逐漸顯得容光煥發,在棠梨回來之時,還見華謠正耐心給孟亦明講解,待到半個時辰後,主仆二人才將孟亦明送走,最終,自然也是華謠答允了為孟亦明做媒。待到孟亦明走後,棠梨不解地湊上前,朝華謠問道:“平日不見二小姐這般耐心,往前,您急的比婢子還早。”“做媒,得有耐心,這是阿娘教的。”華謠嫣然一笑,手捧著茶杯,同棠梨講:“他若不是對甄小姐用情至深,斷不會在夏神醫的喜宴上這般求助於我。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該幫助時,一定要慷慨。”棠梨點點頭,一方麵肯定自家的二小姐能夠心願達成,生意如日中天,但還是心中憂慮難消:“那您覺得,您給名醫做媒,害的四老爺棺材鋪子不能開張,四老爺能善罷甘休嗎?”“我四叔貪財好色,自是不能。”華謠鎮定自若地抿了一口茶,“但是,即便我與阿爹生了矛盾,我也斷不允許他咒我阿爹分毫。”棠梨莞爾:“二小姐到底,還是孝順。”也是在這之後,孟亦明確實依照華謠所言,一改往昔的做派,果不其然,憑其俊朗的外貌和四海的聲望,與嶺南的甄氏姑娘喜結連理——也是在華謠為媒的前提下。但永遠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華謠遠去外地為孟亦明做媒,但礙於內心掛懷華仲衍的身子,連夜又趕回了鳳城。在她剛剛抵達鳳城時,天剛蒙蒙亮,城門才開了片刻,她又雇了輛快跑的馬車,趕回自己的“媒你不行”店鋪中。但儘管這樣早的抵達,也發覺“媒你不行”的門外,站著一行媒婆妝扮的人。棠梨信手卷起車簾兒,看著門口站著的幾個約近中年的婦女,各個都是媒婆子的妝扮,但無論是眼神,亦或是體態,都是來者不善。棠梨眉目盈滿憂愁:“二小姐,門口有人……”華謠聞聽棠梨猶疑又焦慮的聲線,柳眉也不禁一蹙,問道:“是什麼人?”棠梨看著那群來者不善的婦女,內心愈發惶恐:“婢子也不知道……”還不待華謠和棠梨主仆二人下轎,那幾個中年婦人就已個個兒走到了轎前,在棠梨剛準備放下轎簾之時,其中一個麵相不善的婦人就開口問話,聲線尖利而刁鑽:“你便是那華媒婆?”棠梨偏頭看向華謠,愣了愣。華謠聽這說話的聲線似有一絲熟稔,但還一時沒能想的起來到底是誰,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還是乾脆地應和了一聲:“小女正是,不知閣下是有何事?”循著華謠的話音才落,轎簾兒已被華謠素指挑開,映入華謠眼簾的,的確是一張熟悉的麵孔——那人便是曾將落魄一時的華謠堵在巷尾施暴的閆鬥鬥。華謠早知這人來意不善,口中喃喃念著那人的名字,杏核兒般的墨瞳也微微眯起來:“閆鬥鬥……”華謠這聲喃喃自語似乎恰好被閆鬥鬥聽到,閆鬥鬥還是那一副風騷的做派,儘管已經年過三十,但還是扭著纖腰走到了轎前,但眉宇裡卻儘是刁蠻之色,說起話來,也是陰陽怪氣兒的語調:“那時,我還不知道你是個尚書千金。”“原還以為丁師爺告訴您了。”華謠知道閆鬥鬥刁鑽霸道,又有衙門的丁師爺做靠山,因此也隻是靠一句話點了點閆鬥鬥,她知道閆鬥鬥是故意要拿她與父親絕義之事來當下馬威,但她也不卑不亢地認了:“華謠隻是華謠,此時此刻,不是尚書千金。”此刻,閆鬥鬥身畔的另一個大齡媒婆也陰陽怪氣兒地開了口,眼裡全是嘲諷的笑意:“也是,尚書大人都不認華媒婆了……”\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