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希還帶著混沌的睡意，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聽力串線。因為這句話不像是江照會說出口的，它是那麼陌生，帶著一點嘲諷。她看著江照冷峻漠然的眉眼，確認那句話的的確確是出自他的口中，而非自己的錯覺。最初認識的時候，江照對她是不耐煩的，是厭惡的，他不相信她，一遍遍問她有何陰謀詭計，也一次次拒絕她的溫暖，讓她離自己遠一些。但從前無論他說什麼，她都不覺得難過傷心，因為那個時候她隻是一個來曆不明的女人，若換成是她自己，對彆有用心的靠近，也會產生抵觸心理。隻是現在，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就在幾天前，他們還一起坐在這沙發上看電影，她不小心睡著了，口水滴在他的褲子上，他捏著她的鼻子將她喚醒，嘲笑了她整整三分鐘，卻沒想到自己站起來時腳一軟，摔倒在地毯上。林音希狠狠地嘲笑回來，江照板著臉：“還有臉笑，如果不是你枕得我的腿發麻，我會摔倒？還不扶我起來！”不過幾天時間，江照卻換了另外的麵孔。這幾天發生了什麼，林音希隻從報紙的隻言片語得知，她問過他，那些關於他的聲音她聽不到，李星也忙得暈頭轉向，她不忍心去追問，因為擔心他，便每天在他家等著他回來。看到他披著月光站在自己麵前，林音希是欣喜的，但僅是這麼一會兒，她的心已經跌入穀底。“阿照，你怎麼了？”這樣的江照是冷漠的、陌生的，令她覺得畏懼，可她仍是朝他邁進，“發生了什麼事嗎？”客廳裡仍是隻有她開的那盞小燈，她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卻被輕輕地擋開，他的手是冷的，但她的心更冷。“我知道這些天發生了很多事，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很艱難。但是阿照，我知道你會處理好的對嗎？一切都會好起來，我相信你可以。你不是那種會害怕，會臨陣逃脫的人。”“那你覺得我應該是怎樣的人？林音希，不要把你對江照的妄想強加在我身上，我不是江照，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江照。”在林音希的錯愕中，江照卻顯得尤為冷靜，“是，這些事換作是以前，我不會覺得煩惱，但現在我會。因為以前我是江照，我是江麒麟的兒子，我要努力站起來，讓彆人瞧得起我。現在呢？隻有我知道，我沒有底氣，我坐在這個位子上，我做什麼，都無法改變我不是江照的事實。我想到這，連與彆人抗衡的底氣都沒有。”“不，你就是江照，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江照。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林音希打斷他。江照卻笑了：“你希望我是江照，你把我當成了江照，但我永遠都不會是江照。”他在笑，但他的目光卻是冷的，比稀疏的月光還要冰涼，直直地照進她的心中，“你愛的是江照，那個在你最孤獨的時候帶給你溫暖的江照，而不是現在站在你麵前這個自私的、懦弱的贗品，我不過是替代品而已。”林音希想說不是，隻是她望向江照的那一瞬卻猶豫了，她愛的到底是他，還是記憶中的江照，就連她也無法清晰地分辨。就是這一秒的猶豫，讓江照心中僅剩的那盞燈，熄滅了。他背過身，疲倦地癱倒在沙發。“阿照。”“你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他的話音落下，身後的動靜戛然而止。“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你，從不因為你是誰。”江照心裡一動，用了極大的力氣才按捺住自己沒有回頭。林音希站在他身後，所以看不見他蒼白的麵色，更看不到他握緊的拳頭和發白的指關節，隻看見他沉默的、不動聲色的背影。林音希忽然覺得惱怒，第一次對他嗆聲：“你又叫我走，你總是讓我走，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你就讓我走。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走？覺得我永遠會像個小跟班一樣跟在你身後？”林音希知道江照壓力過大，這些話並非他的真心，她原本是計劃同他大吵一架後衝上去抱住他，李星說的，那一刻他會平靜。但江照並不接她的話茬，她的發怒像一拳砸進了棉花裡，無聲無息，隻餘下零星的可憐的回音，這下她不走也不行。所以林音希狠狠地跺了跺腳。半晌後，江照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他鬆了一口氣，驀地又想起了什麼，忙拿起車鑰匙，追了出去。又是深秋的夜，月明星稀。江照開著車追了出去，原本還想著給林音希打電話，但車剛出星海彙，便看到不遠處花壇邊那個小小的身影。她上一次在這邊遇到了醉鬼，大半夜竟不打車回去，在這裡晃蕩，仗著自己學過一點拳擊，竟毫無安全意識。江照想起是自己將林音希趕了出來，不覺有些懊惱，但他沒有後悔。從他進入遠洋的第一天開始，他便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他每走一步，都有千萬雙眼睛在背後盯著，多少人在等著看他笑話，拉他下馬。往常他是不在意，無所謂，但自江麒麟退居二線後，躲在暗處的人更是肆無忌憚，最近一段時間，更是稍顯急切，動作頻頻。這次薑宇妻子之死，更像是一記警告。江照這些年雖經曆了不少事，知道商場殘酷，但這一次的事情還是給了他極大的震撼。他配合著警方的調查，私底下自己也沒有放鬆警惕，找了不少人偷偷地調查，隻是過了這麼多天依舊毫無進展，可見對方手段。已經有人將手伸到了他身邊，他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更怕的是，被抓住軟肋。姚秋雲深居簡出，幾個姐姐也有姐夫照顧，他並不擔心，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林音希，她與自己如此親密，很容易被他所連累。如果江照對她如實說起，結果一定會是她更緊密地陪伴他，她一定會說：“我不怕，你也不用怕，我會在你身邊保護你。”他不用說，也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這是她一直以來的處事方式，不是嗎？她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隻是個女孩，永遠都不會害怕、恐懼，好像守護他，就是她全部的責任。隻是她從來沒有問過他，需不需要她的守護。這一次，便讓他來保護她吧。離他遠一些，她會更安全。或許是剛與江照爭吵，林音希的警惕性沒有往常高，她在花壇邊坐了一小會兒，十分沒有環保意識地揪著路邊不知名的花，等到把人家的花揪到光禿禿，她才似乎猛然醒悟，伸手摸了摸枝乾，嘴裡念叨著什麼，然後像是落荒而逃一般，起身往樹園的方向走，邊走還邊回頭。她沒有打車，就這樣踩著夜色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背影在夜色下顯得十分渺小。江照沒有現身，他將車開得很慢，與她保持著一個難以察覺又可以兼顧她安全的距離，一直將她送到了樹園。這段路很長，又很短，他始終望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從前，她一次次跟在他身後，是不是就像這一刻一樣，孤獨又甘之如飴。看著林音希上樓，江照並沒有立即離去，他倚靠著車門，平靜地抽了一根煙，看著她房間的燈亮起了又熄滅。等到天邊已經微微泛起了白，江照才上了車，離開了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