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會兒便到了府衙外,陸寶晉轉頭看著我魂不守舍的樣子,搖搖我輕聲道:“你怎麼了?”我搖搖頭沒有回答他,他神色微微有些遲疑,我抬頭看著他沒有說話,陸寶晉歎口氣帶著我直直朝著府衙裡走進去。府衙裡的人很少,或許是都出去了,隻有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嫗在掃著前堂,陸寶晉走進去她行個禮道:“都還沒回來。”陸寶晉點點頭,又囑咐了她兩句才轉身看著我。我已然是有些頭暈目眩,腦子裡一片茫然,恰好看見陸寶晉,手虛虛一抓人便倒了下去。我再醒來的時候,桌上正點著一壺香,床邊坐著一個人,是剛才在前堂掃地的老嫗。見我醒來她輕輕一笑道:“姑娘可要吃些什麼?”我搖搖頭,腦子還是有點暈,我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我睡了很久了。我輕聲道:“陸大人呢?”老嫗笑笑,伸手端過一旁的粥,吹了吹喂給我,我閉著嘴不吃,她歎口氣軟了神色道:“陸大人先回去了,陸翁今日發了脾氣,讓人三番四次來喊陸大人。”“去找瑩鶴先生的人呢?還沒回來麼?”我掙紮著起身,我並不關心陸寶晉,我現在隻想知道瑩鶴先生的情況。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沒有理智和自私的,我並不覺得自己現在有什麼不對。老嫗像是也理解我,她歎口氣道:“回是回來了,不過並沒有消息,陸大人讓我告訴姑娘,他讓陸家的人也出去一起找了,找到瑩鶴先生應該不難。”我穿好了鞋子,才起身她又喊道:“姑娘。”我回頭看著她,她的年歲已經很大了,看著我目光灼灼似有期待,手裡的熱粥還泛著熱氣,我想了想,轉身朝著她走過去,端起她手裡的碗仰頭喝完了一碗粥。她看著我歎口氣道:“你也不要太擔心,瑩鶴先生在豐陽城很有名氣的。”她欲言又止 ,我懂了她的意思,這麼多人出去找瑩鶴先生,但是遲遲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就是最壞的消息。我對著她輕輕一笑,隨後將碗遞給她便出了門,一直朝著外麵走,整個府衙在晚上四處都沒有看見人。我不願意相信瑩鶴先生就這樣沒了,他那樣好的人。我腦子裡胡亂的想著東西,各種不好的內容瘋了一樣朝著我的腦子塞進來。我甩甩頭 一路小跑著進了一片桃花齋,我隻能寄希望於他自己回來了。但是沒有。一品桃花齋裡一片安靜,連人走動的聲音都沒有我在一品桃花齋裡轉了一圈,最後才相信他是真的沒有回來,我信步走著,最後就走到了瑩鶴先生的院子外,月亮漸漸至於中天,我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便抱著腿坐了下去。“怎麼坐在這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聽到有人說話,我一抬頭,卻見麵前的人姬如緋。他抬手解下身上的袍子披在我身上,我被凍得手腳都有些僵,看著他一時也說不出話來。“怎麼不先進去呢?”姬如緋身後又繞過來一個人,我這才發現是花罄黎,她依舊穿著絳紫的袍子,臉上戴著麵紗,左手抱著那隻貓。我一低頭忍不住掉起眼淚來,姬如緋手忙腳亂地替我擦,我輕聲道:“找不到他,怎麼辦?姬如緋,我該怎麼辦?”姬如緋給我擦眼淚的手一抖,隨後他扯起嘴角笑了笑道:“不可能的,我一定會給你找回來。彆哭了,你哭的我都害怕。”我抬起頭看著姬如緋,隻覺得眼前一片朦朧,我還想再說話,四周突然又莫名升騰起一股香氣,我的腦子漸漸發沉,眼皮也沉重的抬不起來。我看著姬如緋,沒有說話便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這算是一場好夢還是一場噩夢,在這場夢裡,我看見了瑩鶴先生。他穿著一身玄色的大氅,黑發白玉一樣的臉,帶著一群人在黑夜裡穿行。我手忙腳亂的跟在他身後,但是他看不見我,他一直朝著前走,四周的巷子大門全部都緊閉。他這個樣子,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欣喜的喊他的名字,甚至伸手去拉扯他,但是他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說話。他一直朝著前走,一直走到隻剩他一個人,他身上的玄色大氅漸漸褪色變成了月白色的薄衫,他長發高高束著,眉眼一片和暖。直到在轉彎的時候,周遭突然開著大片大片的桃花,鬱鬱蔥蔥的桃花林後立著一個人。遠處水天一色,碧瑩瑩的水前雙燕斜飛,而水麵前立著一個女子。她穿一身純白的袍子,黑漆漆的頭發散落在衣裙裡,我看著瑩鶴先生朝著那個女子走去,她慢慢轉過身來,長發上簪著黑玉的簪子,眉眼一派清冷,左手的袖子上繡著一朵鮮紅的桃花。良久她才輕輕一笑,抬高的紙傘下的一雙眼睛直直朝著我看過來。是段神玉。我見過她一次,從此再也忘不了她的樣子。眉眼清冷,永遠一身素白,不大笑,但笑的時候自有一種貴氣在其中。那種貴氣與凡塵中的富貴不同,是更加平和的,如同山中謫仙一樣。我與她相差的實在多,卻覬覦著一個喜歡她的瑩鶴先生。我慌張垂下了頭,眼前猛地一黑,我嚇了一跳,開始四處跌跌撞撞的跑,四周伸手不見五指,腳下卻是一片平坦的。我不停地跑,喊著瑩鶴先生的名字,但是卻並沒有人應答,我越跑越心慌,最後索性腳踝一軟一頭栽了下去。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陸寶晉正立在珠簾外看著我。他跟姬如緋相比,實在算是個有教養的貴公子書生了。我的脖子有些疼,腦子也是一團亂,眼睛看東西都是略微虛無的,我看著陸寶晉輕聲道:“陸大人什麼時候來的?”陸寶晉像是被我嚇了一跳,他快速的抬起頭看著我,良久才低聲道:“沒多久。”我掙紮著起身,但是微微動了一下便覺得四肢百骸一陣酸痛,我索性放棄了,瞪大了眼睛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幔帳,輕聲道:“陸大人怎麼來了?”“我今早到府衙的時候,聽俞娘說昨夜就走了。我來看看你,來了卻發現畫齋裡就你一個。”他的聲音淡淡的,我想了想才明白他說的俞娘應該就是昨天晚上照顧我的老嫗。倒是該謝謝她,她的那一碗熱粥讓我舒服了不少。“你餓麼?”陸寶晉探尋著問道。我轉頭看著晃動的珠簾,其實那珠簾就近在他眼前,他隻消伸手一掃,便能將珠簾撩起來,但是他沒有,他規規矩矩立著,一身水綠色的大袖袍子看上去如同遠山淺黛。柔柔的一抹顏色,舒服的落在視線裡。我搖了搖頭,想到他可能看不見,便開口道:“我不餓。”想了想,我又道:“姬如緋呢?怎麼沒見他?”陸寶晉愣了一下,才道:“他還被關押在牢裡呢。”口氣是略帶歉疚的。我也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昨天確實是姬如緋已經被收押了。但是我昨晚看見的人又是誰?我昨晚明明看見了姬如緋……陸寶晉歎口氣,輕聲道:“出去的人還是沒有找到瑩鶴先生,這幾天你要不先去住在陸家,或是你覺得不便的話,可以住在府衙,我讓俞娘照顧你。”我搖搖頭,眼裡一片水澤,我哪兒都不想去,我隻想待在這裡。我吸吸鼻子,悶悶道:“沒事的,我就是頭有點疼,躺躺就好了。陸大人先回吧,我今日也實在不知道怎麼招呼你。”陸寶晉沒有應話,過了很久,我以為他已經走了的時候,我卻又聽到他的聲音淡淡的道:“如果他不回來呢?你也要一直等著?”他的口氣是我所沒有聽到過的悲涼,我忍不住閉上眼睛,眼淚落下來滑進緞麵的枕頭中。我翻了個身,背對著陸寶晉輕聲道:“是的。等到我死,我也會等著。”陸寶晉沒有再說話,隻是能從他移動的腳步聲中知道他是出去了。我的腦子裡還是一陣混亂,想哭卻又想笑,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感覺到底算是什麼。已經兩天了,我還沒有找到瑩鶴先生。我遇上他隻短短的三天,說起來好像是要用六十年來還這三天的好運了。一天等於二十年。我沒邊際的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過了一會兒我揉揉自己的腦袋,起身稍微梳洗了一下出了門,門外依舊是熱鬨的。遊玩的,做生意的,隻是沒有像我這樣丟了魂的。大道前猛地響起一聲金鑼響,我腦子狠狠疼了一下,四周的人像是瞬間就變得擁擠了。我擠在人堆裡,一時也分不清當前的情況。身後好像是有人推了我一把,力氣不大,應該是個女子。我腳踝一軟直直朝著前麵的空地上跌去,手裡火辣辣的疼,應該是破了皮。我抬手看著手上的傷口,不嚴重,隻是為微微有些出血。麵前的陽光猛地被人遮住了一大半,我皺著眉一抬頭,便見我麵前立著一個中年的男子。他生的高大偉岸,依稀能看出二十年前也是一個風華無雙的少年郎。他穿著一身淡藍色的官袍,雙眼不見一絲波瀾,看著我道:“姑娘有何冤屈要申訴?”他的聲音自帶著一種威嚴,是長年累月在官府所練就的。我脖子有點疼於是垂下頭看著地麵,想了好久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良久我抬頭對著他傻傻一笑:“沒有,我不伸冤。豐陽城人傑地靈,陸大人治理的很用心,我沒有任何的冤屈。”“是麼?”在我意料之外,他卻勾唇一笑,一絲戲謔爬上眼底。我看不懂他的意思,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