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想先生開桃花,竟然是被我碰見了。”說話的是個女聲,倒不覺得尖酸刻薄,隻是還是有點不舒服。我一驚睜開眼睛就見自己嘴上正親著一塊白玉的雕花牌子,那塊牌子瑩鶴先生應該是一直戴在手腕上,因此被他拿出來擋我極其順溜,他見我睜開眼睛也不見一絲尷尬,隻是徐徐收了玉佩。我臉上猛地燒起來,不知所措地趕緊鬆開他的袖子,低頭的空當掃了一眼麵前的來人,是一個身穿綠色裙衫的女子,發髻佩戴著綠玉簪子,一身月華裙富貴逼人,像是一個商賈官家的大小姐,但她身後卻沒跟一個侍女。這樣好看的女子我在京都也沒碰見過,我不禁多看了幾眼,但是視線移到她臉上的時候卻對上了微帶怨恨的一雙眼睛,我不禁又想起剛才碰到的荷花妖。我正想著要不要拉著瑩鶴先生撒腳就跑,瑩鶴先生已不著痕跡地朝前邁了半步剛好擋住我,他的袖子一晃,我的手被玉佩冰了一下,這才後知後覺他是伸手將我往他身後護了一下。我心裡有點甜,也有點苦。甜的是瑩鶴先生顯然是在乎我的,苦的是瑩鶴先生的在乎顯然並不是喜歡我,否則他剛才也不會那樣拒絕我。“姬如緋已經回去了。”瑩鶴先生的聲音淡淡的,顯然他不願意長談。麵前的女子笑了笑,她笑起來聲音脆生生的,一頭烏發雲髻微微打顫,她笑了一會兒才收回手,笑著道:“我不是來找他的,今天有一個姑娘約我來這裡……”“你就來了?”瑩鶴先生的聲音不帶溫度。我這才後知後覺,麵前的這個女子八成跟那荷花妖怪脫不了乾係。“好奇唄,就來看看。”她沒好氣道,顯然對瑩鶴先生的語氣十分不滿,她頭一轉打量著我,我慌張往瑩鶴先生身後藏了藏,她努努下巴:“聽如緋說先生招了個新的侍女,這模樣好像有點磕磣。”瑩鶴先生轉頭看了我一眼,他的神情似乎是在驗證麵前女子的話,我剛好一抬頭視線跟瑩鶴先生撞在一起,我頓時臉不受控製的紅了,我雖然長相不是什麼美人級彆,但應該好像八成也沒到磕磣的級彆。我氣鼓鼓看著麵前的女子,高聲道:“你到底是誰啊?!”“我麼?”她輕輕一笑,勾魂銷骨的魅惑,在圓月下尤其顯得光彩奪人。她不著痕跡地撥了撥鬢邊的發絲,眼睛一眯笑起來:“我叫綠鬢,董綠鬢。豐陽城裡董家的小姐,你呢?你叫什麼?”她的語氣幾乎是在調笑,我氣鼓鼓道:“我叫設樂!從京都來的!”“哦,京都啊。”她的聲音輕飄飄的,末了笑笑道:“我隻是睡不著出來散個步。”她這話就說的有點畫蛇添足了,瑩鶴先生神色不變,淡淡道:“姬如緋現在不在一品桃花齋。”董綠鬢眉一皺:“他又去南山看花了?”“嗯。”瑩鶴先生點點頭。董綠鬢頓時神色懨懨,沒精打采地掃了一眼瑩鶴先生說道:“我先回去睡了,你們倆繼續。”說完她就搖搖晃晃地提著燈籠走了。月亮半隱在烏雲下,四周略微有些暗,我緊張地扯住瑩鶴先生的袖子,我的眼睛一向晚上不大好使,天色稍暗便看東西不大清晰。良久,我聽到瑩鶴先生歎了口氣,他輕聲道:“回吧。”我跟著他一路回了一品桃花齋,畫齋外麵一溜兒的燈籠都亮著,大門也開著,門口沒見一個人,我想了想自己似乎今天什麼事都沒做純粹在給瑩鶴先生找麻煩了,頓時有點過意不去。我跟著瑩鶴先生走到門口,眼看他邁進了門,我便轉身朝著亮著燈籠走過去,這些燈籠很人性化地掛的很低,我微微踮腳就能夠到。我才打算吹第一個燈籠,耳朵邊已經響起來瑩鶴先生的聲音:“你要吹燈籠?”我轉身看著他笑起來,興致勃勃道:“算是報答先生今天的救命之恩。”他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一下,我怯怯鬆開握著燈籠的手,低聲道:“怎麼了先生?”“沒事。”他輕聲道:“你想吹就吹吧。”他站在大紅的門邊,一身雪白的衣衫濕的有些狼狽,但是神色卻很平靜,我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吹燈籠,他站在那裡看著我,半晌輕輕一笑:“我等你。”……這算是意外福利嗎?!沒人跟我說過瑩鶴先生還有這種畫風!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微微一動,蒼白的臉映在燈籠光下一片瀲灩不定,看上去好看的不似凡間人。我從沒幻想過他笑時候的樣子,現在他笑起來,我頓時整個人都在打漂。我腳底發軟的咽口唾沫撒腳就朝最遠的一個燈籠跑去。最遠的燈籠已經到了一品桃花齋院外很遠處的橋頭了,正是子夜,橋頭不見一人蹤影,橋下流水潺潺,再加上彌漫的霧氣,我腦海裡各種橋姬妖怪鬼神來回蹦躂,我飛快地吹熄著燈籠。離一品桃花齋越來越近,瑩鶴先生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等我吹完的時候,他人半倚著緋紅的牆壁,掃一眼遠處的橋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這一下我腳底又發軟了。幸好瑩鶴先生沒注意,他領著我進了一品桃花齋,跟著他走的時候我才察覺到一品桃花齋裡麵實際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跟著他曲曲折折走了幾個院子都沒見他停下來。園中到處都掛著燈籠,倒是一片亮堂。又走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停下了腳步,他停在一個收拾的很雅致的院子外,然後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帶著我往裡麵走。院子裡栽植著四季的花卉,鵝卵石的小道幽幽藏在繁花深處,我跟著瑩鶴先生進了園子,又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屋子前。他轉頭看著我道:“以後你住在這兒。”他的聲音淡淡的,我卻有半晌的失神。見我一臉迷茫,他輕聲道:“你不想當侍女了?”我趕緊搖搖頭,隨後又趕緊點點頭,我腦子裡一團漿糊,怕他誤會我的意思,趕緊笑笑道:“我想的!很想很想!”瑩鶴先生沒說話,隻是往邊上站了站,折騰了一晚上,說實話我還真是困了,我繞過瑩鶴先生才走到屋子門口,正打算脫了鞋進去,便聽到瑩鶴先生輕聲道:“你見過神玉?”神玉?我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段小姐段神玉,我愣愣點點頭:“去年在京都的時候見過,不過不記得仔細的了。”他的神色一片黯然,看得我心裡也有點難受。段家小姐段神玉,京都中無人不知道她的名諱,一手好畫技又生的好容貌家世,京都中的公主也沒有能超過她的。我在京都中雖然待的時間不長,但在茶樓零零散散地還是聽到不少關於段小姐的事跡。說的人多是說她貌美語氣好,也有人會說她的爛桃花,說她倒黴的未婚夫柳官,說與她糾葛的國師花子黎。她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注定跟尋常的人扯不上關係。“先生喜歡段小姐?”我還是問出了口。喜歡一個人,某種程度就是自己在自虐。這已經是我今天第二次問他了,我能十分明白他的回答,但是我卻要多此一舉的問。“是。”他幾乎毫不遲疑:“我喜歡神玉。”我看著燈籠邊立著的瑩鶴先生,我沒見過柳官,也沒見過花子黎,但按照我目前所見過的人來說,瑩鶴先生絕對算得上是萬眾挑一的人了。他有一副好容貌,一手好畫技,人品也可以,除了性格略微冷淡外,我在他身上幾乎挑不出任何的缺點。如果他早些出現在京都,也許唯一能站在段小姐身邊的人就是他了。“段小姐是自己點的火。”我輕聲道,我還大致記得一點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想了想道:“她穿一身素白的衣裳,自焚而死的。”說的我眼角都有些濕潤,我吸口氣道:“我其實隻是個過路的,陰差陽錯進了段家,京都中的人都說段小姐死的冤屈,但是那天晚上我看見段小姐她並不顯得痛苦,甚至還有點像是解脫了一下,人人都說她不愛笑,但那天晚上她卻一直在笑著。”“你還知道什麼?”瑩鶴先生問道。我想了想,仔細看著他,終是再次開口:“我在京都住了一段時間,聽說了不少事情。但不少人都說段小姐是被國師害死的。”說了這麼多我突然回過神,看著瑩鶴先生訝異道:“你該不會沒見過段小姐?”意料之外,立在台階下的瑩鶴先生看著我卻沒有答話,我雖然隻認識他一天,但他從來都是有問必答的,良久,他頷首眼瞼眨了眨,才輕聲道:“晚了,歇息吧。”說完他就出了園子,我一個人立在原地發呆,段神玉臨死前讓我來找瑩鶴先生,顯然段神玉是認識瑩鶴先生的。但是瑩鶴先生口口聲聲說自己喜歡段神玉,卻似乎他對段神玉並不熟悉。我突然有點後悔告訴瑩鶴先生這些,因為直覺告訴我,這中間的事情應該不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除了他喜歡段神玉,應該還有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