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把一隻手伸出車窗，感受著風的速度和溫度，覺得沒有比當下更美好的時刻了。到了超市，程一恒挑了輛大號的推車推到路嘉麵前，對她努了努嘴，示意：“上來呀。”拄著拐杖、懸空著一條腿的路嘉有些不好意思地掃了一下四周，猶豫道：“這樣不太好吧?”“沒事，如果你坐壞了，我就賠他們一輛。畢竟你拄著拐杖跟我一起逛超市會非常不方便。”“那……好吧。”提前跟超市的工作人員進行了溝通並且得到許可後，路嘉就這樣半推半就地上了程一恒推的推車。這句話怎麼有點兒奇怪？是她上了程一恒推的推車。後來，路嘉在帖子裡更新這段的時候，提出了這樣的疑問。樓下一溜嘲笑她的：“樓主，說真的，我現在看到‘車’這個字，就得考慮一下，到底是哪種車，該不該上？哈哈哈。”“C的車好上嗎？”“對啊，樓主急死我了，這麼久了，你們還沒上車呢！我們這群熱心群眾都等著你開車帶我們呢！”“樓主這進度堪比隔壁島國的著名純情校園戀愛青春動漫《好想急死你》（又名《好想告訴你》）。”其實，路嘉上推車時有點兒困難。畢竟她隻有一條腿能使上力，上推車又不比上床，難度頗大。她從放開拐杖的那一刻起就盯著推車發起愁來。“乾什麼？這推車上有花嗎？”程一恒問。路嘉搖搖頭，手指摩挲著下巴：“我是在思考，怎樣才能爬進去。”“這還不簡單，我抱你進去就行了啊……”程一恒說得毫不在意，路嘉卻嚇了一大跳。說抱就抱，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啊。雖然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畢竟都是單身男女，在沒有確定戀愛關係的情況下，在公共場合摟摟抱抱，這不太好吧？儘管她跟程一恒早已摟摟抱抱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她突然開始介意這件事情來。她帶有一點兒賭氣的意味，心道：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沒有親密到你可以隨便抱我的地步吧？但程一恒沒有看出她的小心思，在她還處於介懷中時，已經攔腰把她抱起，她的尖叫還沒結束，人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推車裡。“有這麼害怕嗎？”程一恒問她。她白了程一恒一眼：“不是害怕。”不隻是害怕，而且還擔心。她擔心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應，害怕自己的感情會重複在魏映身上的悲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終是一場錯付。“那我們出發咯！”程一恒沒有察覺到她心情的微妙變化，推著推車朝生鮮區走去。他很尊重路嘉的意見，每拿起一樣東西就會問她能不能吃，喜不喜歡吃，確定她滿意了，他才會放進另一個購物籃裡。他越是這樣小心翼翼、照顧周到，路嘉越是不開心。因為他做得越周全，證明他們之間的距離越遠，似乎他隻是在保持一種禮貌，或者說，在負責。不知道為什麼，路嘉開始有了這樣一種感覺。回去之後，趁著程一恒在廚房裡忙碌，路嘉在帖子裡更新了自己的感受和疑問。有網友安慰她：“樓主彆懷疑自己啊！如果C不喜歡你，單純把你當作他的病人的話，他完全沒有必要把你拉進他的生活，還有融入你的生活呀。”但也有網友唱衰歌：“我有一個可怕而大膽的設想，會不會樓主是C第一個動這個手術的病人，他想觀察整個手術包括病人後期的恢複過程，增加自己的經驗，所以才把樓主接到自己家住的，有沒有這種可能性？”“我覺得有。”“不要啊，C跟樓主明明有很多粉紅泡泡嘛！”路嘉看到這幾條評論，覺得喉嚨裡像卡了一根魚刺，想吐吐不出來，硌得難受，覺得隨時都有可能被魚刺劃破喉嚨，危及生命。她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乾脆躺在沙發上睡覺。等她再次醒來時，聞到了飯菜的香味，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下午一點了，程一恒忙得滿頭大汗，終於端上了最後一道菜，招呼她：“你醒了啊？快來洗手吃飯吧！看你睡著了，我就沒著急了，一不小心就花了這麼多時間。”路嘉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的毛毯。她清楚地記得，在沙發上昏昏欲睡時，身上什麼都沒蓋，這一定是程一恒怕她著涼給她蓋上的，她心裡覺得一陣溫暖，但也覺得一陣揪心。“程醫生，”她依舊客氣地稱呼著他，“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實在太想知道一個答案了。如果說，一開始開《我的醫生好像喜歡我》的帖子時，她覺得程一恒喜歡她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七十的話，到現在已經降到了百分之三十。她更傾向評論裡那個唱衰歌的人的答案。他也許就是想當一個好醫生，從頭到尾觀察他第一個動這種手術的病人而已。“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你都在我家蹭吃蹭喝這麼久了，突然良心發現嗎？”程一恒心情不錯，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擺著碗。他替路嘉盛好飯後，把拐杖遞到她麵前：“快起來，去洗手了。你不餓嗎？我都快餓死了。”“我不餓。”路嘉伸直受傷的腿，另一隻腿盤坐在屁股下，抬起頭，非常認真而執著地看向程一恒，“我剛剛提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程一恒站的位置高出路嘉許多，他俯身看下來時顯得有些居高臨下，於是他乾脆蹲了下來，跟她平視。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握住路嘉的手：“你怎麼了？”路嘉被他這麼柔聲一問，覺得全身一陣酥麻，有一股電流經過，卻帶來了想哭的感覺。程一恒這麼溫柔、這麼美好的人，到底最終會屬於誰呢？反正不會是她。不過，她能夠陪他走一段路，能夠讓他參與到她的人生當中，已經足夠幸運了。她這樣想著。她的心裡已經打好了腹稿，如果程一恒說出了她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那麼她一定要露出最燦爛、最不在意的笑容，打趣著跟他說：“我開玩笑的。”然後，響起的是隻有她自己能聽到的心碎的聲音。她已經準備好心碎了。大概人受了傷，身體機能受到重創，就變得格外軟弱，隨時隨地隻想逃避，不想迎戰吧。“因為你值得我對你好。”程一恒冷不防地回了一句。他的答案如同夏天突然而至的雷陣雨，還帶著空氣裡悶熱的溫度，讓人猝不及防，雖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涼，但降不了溫。也就是說，他實際上是在打太極。路嘉不相信這是真正的答案，但鬆了一口氣，後背都冒出了細汗。她突然不想深究這件事情了。路嘉擺出早就準備好的虛假笑容和台詞，拍了一下程一恒的肩膀，說：“我開玩笑的！這麼快就嫌我蹭吃蹭喝啦？我就知道！好了，我要去洗手了，你讓開！”程一恒站起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讓開位置，讓路嘉拄著拐杖去廚房洗手。路嘉打開水龍頭，看著水流出來的一瞬間，似乎聽到有個聲音在宣布：這場無聲的戰役，你徹底敗下陣來。優秀的人做什麼都很優秀，程一恒的廚藝明顯高出普通人的水平，路嘉一口氣吃了兩碗飯，還想添飯時，被他奪走了碗。“我覺得你不尊重我的廚藝。”“什麼？”嘴裡還包著飯的路嘉一臉不解。“你以前吃我做的飯菜時，都會用一種品嘗的姿態，而今天，我覺得你似乎隻是想填滿你的胃。”程一恒還是看出端倪來了。但路嘉見招拆招。她用筷子指了指牆上的掛鐘：“拜托，大哥，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了，我早就餓得胃痛了！”“那你不早說，還在沙發上睡覺？”“這就跟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用睡覺來麻痹自己，營造眼前都是美食的幻覺，這樣我就不會餓了……”路嘉開始滿嘴跑火車。程一恒用筷子的另一頭戳了一下她的臉，把盛好的第三碗飯遞給她：“你是傷號，你最大！但是，你不能吃第四碗了，我可不想你在我家被養成足各嘉。”“什麼足各嘉？”程一恒把“足各嘉”幾個字寫出來，路嘉瞬間就明白了——原來他說她胖！她恨不得立刻扔了筷子，拾起拐杖給他一悶棍。“我寧願當個快樂的胖子！”“瘦子也能快樂，為什麼非得當胖子呢？”程一恒納悶地問。“你彆管！”路嘉仰起頭，哼了一聲。這頓飯吃得還算愉快，飯後，路嘉主動幫忙收拾桌子，然後提出要洗碗。程一恒思考了一下，同意了。“我不能白養你，對不對？至少你能幫我做點兒家務活，分分憂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