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家的堂屋裡，閆老漢吧嗒吧嗒的抽著旱煙，三個外孫女此刻正依偎在女兒的懷裡，眼睛骨碌碌的望著自己，他看了三個娃娃一眼，便接連歎了好幾口氣。女兒閆春妮，好不容易懷了男娃卻沒能沒保住，沒等出空月子，女婿便欺上門來，罵罵咧咧的帶著春妮去扯了離婚證，眼下婚倒是離成了，可女兒卻把三個綁腳錘給要了過來。女兒失去了生育能力，不好再嫁是一回事，現在拖家帶口的住進了娘家，不說自己心裡願不願意，兩個兒子也是頗有些為難。女兒剛進家門，大兒子閆東媳婦的臉，便已經拉得老長，眼看二兒子閆誌再有幾個月也要接媳婦了，隻怕到時候家裡會更是一鍋稀粥的攪不清。可現在女兒離婚，若自己不收留她們母女四人，那也是真真要逼死她，做父親的不到萬不得已，也狠不下這個心來，最終閆老漢點頭應了下來，打算暫且將她母女四人，安置在了年久失修的老屋內。“小四，小六，如今姐姐春妮離婚回娘家住著，也不指望你們兄弟倆幫襯些什麼，待會你們去尋瓦匠來，將屋頂上漏雨地方的瓦片重新撿過，老屋重新規整一下，春妮你就帶孩子安心住下吧。”“不過我醜話可說在前麵，住在娘家可以，但多幾張嘴吃飯，我跟你母親年紀大了吃不消，也供養不起，你兩個兄弟，閆誌雖然還未成婚，但終究是要養家糊口。”“養孩子也不是一天兩日，一餐兩飯的事情，你得自己想清楚，眼下該做些什麼，實在不行就把孩子給他老李家給送回去，始終是他李家的種，他們不會太苛待的。”閆春妮搖了搖頭：“不爸，我已經決定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李廣才跟他媽眼裡隻有孫子，三個孩子往日在家從未過過一天的好日子，既然離婚了，我也不會讓孩子再跟著他受苦。”“我也知道，我不該帶孩子回來拖累你們，但我現在也的確是沒有辦法，等孩子安頓好了以後，我會立刻去找事情做，哪怕是抗包和水泥，隻要給錢我都乾，我一定要將這幾個孩子撫養成人，她們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一個我也不能放手。”閆老漢看她態度堅決，也隻能搖頭歎息，默認了她的做法。春妮知道，眼前這棟兩樓一底的洋房，雖然是用李家的彩禮建成的，但自己卻沒有資格覬覦，那是父親為兩個弟弟建造的，二樓已經分給了弟弟閆東，三樓也留給了閆誌。現在自己母女能夠住進老屋，已經是莫大的福分了，其他的她什麼都不敢想，隻期望自己趕緊出去做事掙錢養家。這一夜，三個孩子睡著春妮的身邊格外的踏實，她卻望著窗外的月光如何也睡不著，老屋雖然隔新樓有幾步距離，但她仍聽見了弟媳正在跟自己的弟弟閆東吵架。對於她拖家帶口回來，弟媳方玲是千百個的不願意，白天當著老人的麵，她雖沒說什麼，但不滿卻全都擺在了臉上，此刻兩人會爆發衝突，也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事情。春妮將頭蒙進了被子裡，賺錢的欲望在她的心裡更是強烈，雖然此刻她還未出月子，但三個孩子想要在娘家安然無恙的過下去，那自己就必須有所行動才行。第二天下午，她從村裡的小賣部買了兩包白糖，登門去了村裡專搞建築施工的包工頭家裡，可還未坐下，便被包工頭的媳婦給趕了出去。“閆春妮，難道你不知道月子裡的女人去彆人家，會給人招來晦氣嗎？怎麼，你克死了自己的兒子被老公休了，還想來影響我們家的運程不是？”春妮眼淚含著淚，臉上卻咧著嘴笑了起來。“嬸子，看您說的，我真沒有這意思，就是想著叔在附近十村八寨攔建築活，我想來問問可不可以帶我一個。”女人質疑的看了她一眼：“就你這小身板，如今又還在月子裡，能做什麼活？”“嬸子，我啥活都能乾，而且工錢絕不多要，彆人50一天，你們給我四十就成，和漿挑沙我都能做。”那女人眼珠一轉，心想，這年頭工價日益攀升，既然有人願意減價，自己也沒有任何損失，她沒多想便應了下來。“是你自己要求減工價的，到時候可彆說我們欺負你，今天你閆叔天沒亮就帶人出工了，看在你帶著孩子也不容易的份上，我便答應帶你，明早四點你再過來吧。”春妮感激的給她鞠了好幾個躬：“多謝嬸子，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乾的。”春妮已經迫不及待的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家人了，從嬸子家一路小跑的跑回了老屋，六歲的大女兒依依，見她笑嗬嗬的似乎很是開心，也跟著笑了起來。“媽媽，你笑了，真好，我已經很久沒有見你笑過了。”春妮將孩子一把給抱了起來。“依依，媽媽已經找到事情做了，等媽媽掙著錢就送你去上學好不好？”依依歡呼雀躍的抱著春妮的臉親了下去：“媽媽，我就快能上學了，是真的嗎？”春妮撫摸著她的頭發語重心長的說到：“當然是真的，媽媽不光要讓你上學，以後也會讓你兩個妹妹都有學上的，不過，媽媽去做事的時候，你作為姐姐要幫媽媽照顧好兩個妹妹知道嗎？千萬不能惹舅媽和外公外婆生氣。”李依依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妹妹們的。”晚上春妮將這件事也告知了母親，讓她幫忙照顧三個孩子，興許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害春妮失了兒子，春妮說的時候，楊桂蘭接連點頭。“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孩子的，不過你還在月子裡，也彆太拚搞壞了身子。”春妮見雙鬢斑白的母親，此刻的神情好似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心裡有些不忍，她知道母親心裡對自己是有歉意的，但其實她離婚以後，所有的恨意都早已煙消雲散了。“媽，你彆多想，我已經不怪你了，其實離婚挺好的，起碼我再也不用忍受婆婆和李廣才的欺淩了。”楊桂蘭抹了抹眼淚：“哎，都怪我，是我害了你……”春妮抱著她的肩膀將頭靠在了母親的肩上，無聲的安慰著自責的母親。第二天沒等天亮，春妮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梳洗過後，便往包工頭的家裡趕，等她到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到的差不多準備出發了，她的出現讓眾人很是詫異。“春妮，你怎麼來了？你不是還在月子裡嗎？”見閆春妮出現在自己家門口，老閆很是詫異。這時他媳婦從屋裡走了出來：“哎呀，當家的，這事我忘跟你說了，春妮說想跟著你們一起去工地上乾活，我見她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不容易，便應了下來，你就帶她一起去吧。”老閆瞪了媳婦一眼：“你這不是胡鬨嗎？她還在月子裡，工地上的臟活累壞，她哪受得了。”說著他將視線轉向春妮，“春妮，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就跟你嬸子說，我們先借你點錢都成，工地我看你還是彆去了。”閆春妮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她的舉動嚇得老閆退後了幾步。“春妮，你這是乾什麼，趕緊起來。”他欲將春妮拉起來，春妮卻跪著不動。“叔，求你了，就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吧，什麼臟活累活我都不怕。”周圍其他人見狀有些心生不忍，開始為春妮求情。“閆叔，就帶她一起去吧，她也的確不容易。”“就是就是，帶她一起去吧，我願意帶她。”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老閆也終於有所動搖了。“那行吧，你就先跟著我們去試一天，要是乾不了這臟活，誰求情都沒用。”旁人將春妮從地上扶了起來：“春妮，閆叔已經答應了，你還在月子裡，地上涼你就彆跪著了，趕緊起來吧。”春妮跟在了隊伍的後麵往工地走去，這個隊伍裡有不少村裡的婦女，對於春妮的遭遇，她們都很同情，卻也無可奈可，在這些女人的眼裡，女人就是天生的賤命，結婚生子，半點都由不得自己。看到春妮，不由慶幸自己有兒子，不然誰也說不準，自己會不會是下一個春妮，被趕回娘家去。春妮完全不知道大家都自己的看法，工地上的她很是賣力，雖然一天下來，肩膀已經烏青破皮，但好歹這一天是咬牙渡過了，接下來的日子，她每天跟著大家早出晚歸的在工地上忙活著。三個月後，她做的那個工地完工了，春妮從包工頭的手裡接過工資一數，見足有四千多，不禁開口道。“叔，你給多了，當初，我跟嬸子說好了，彆人五十，給我四十就成。”她將多的幾百塊錢數了出來，遞給了包工頭，包工頭卻沒有接。“春妮，你也不容易，月子裡也跟著我們風裡來雨裡去的乾活，你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裡，這錢是你該拿的，你就彆推辭了，不過，你一個女人家乾工地不是個長久的事，你有沒有想過去市裡做做彆的營生？”春妮一臉的茫然的望著他。“你彆誤會，不是叔嫌你，隻是不忍心，做工地又累又不掙錢，我見市裡有不少賣早點的小攤似乎生意不錯，你現在手裡有了本錢，可不去市裡闖闖，自己做生意，比乾這個強得多。”“你一個女人家，要養三個妮子的確不容易，做工地不好收賬，東家也容易拖賬欠賬，做生意不說彆的，起碼每天都會有錢進賬不是，我看你家依依也不小了，你該想辦法多掙錢讓她上學堂了。”春妮細思，覺得閆叔說得很有道理，她現在手裡有了錢，心裡也有了不少底氣，回家以後，她跟父母商量了這件事。“爸，媽，我想去市裡闖一闖，走之前，我給家裡添幾頭豬，再買一群小雞小鴨，你們養著，糧食我來出，就是勞煩你們二位受累幫我養著，等過年的時候，殺一頭肥豬過年，其他的可以賣掉，給一部分你們，一部分給依依攢著，來年上學用。”母親聽完倒是沒多說什麼，但父親悶不做聲的抽著旱煙，心裡似乎有著什麼打算。“爸，你覺得呢？”她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這些東西，我們可以幫你養著，但不能白養，我跟你媽老了，眼看你小弟閆誌沒幾個月就要成婚了，你得幫忙出一部分的彩禮錢，雞鴨養著都歸你，我們不貪你的，但這豬，我們得一人一半。”“閆誌結婚，我打算在殺豬匠那裡賒兩頭豬，等這豬養成了就還他，你這當姐姐的，現在住在家裡，家裡有事也該幫襯不是。”閆老漢這話說得心安理得，春妮聽著卻像一根針，紮進了自己的心裡。“爸，你說的是，一人一半，就一半吧，我沒意見，閆誌的彩禮，我也會想辦法的。”在她的一再妥協下，這件事總算是談妥，幾日後，雞鴨和豬仔都買回來以後，春妮還給三個孩子一人買了一套衣服。夏天剛過去，雖然天氣還沒怎麼涼下來，春妮擔心自己去了市裡以後，父母會舍不得給孩子買衣服，所以她給孩子買了長袖的秋冬裝，走得那天，上車以後，三個孩子追出了老遠。“嗚嗚~，媽媽，彆走……”閆春妮捂著臉，僅僅回頭看了一眼，淚水便模糊了雙眼，她將頭轉了過來不敢再看，因為她知道，就算再不舍自己也必須走，自己並沒有拋下她們，而是去給他們創建更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