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年五月二十七。隨著玄燁為慈和皇太後守孝二十個月且除服之後,宮中的氣氛越發的有些活躍,活躍中帶著喜悅和激動。皇上已經十二歲了,也到了成婚的年齡,也不怪太皇太後和仁憲皇太後替她選後。赫舍裡氏的茹芳,鈕祜祿氏的疏影,都是最好的人選,除此之外,便是太皇太後問皇上自己的心意了。沒人知道,皇上在告訴太皇太後他喜歡赫舍裡氏之後的猶豫,猶豫自己是不是真的這樣決定了?太皇太後便同他決定,那就立赫舍裡氏為後,封鈕祜祿氏為妃。“皇祖母!”玄燁有些期待,又有些怯怯的猶豫了半晌,問道,“那孫兒可以封流素為妃嗎?”太皇太後曆經滄桑,曆經四朝的深邃眼睛從玄燁身上掃過,淡淡而又直接的問道,“封妃?皇上不是也和哀家說過,想立她為後的嗎?為什麼這次沒有和哀家說,反而隻是封妃了呢?”玄燁一向親近皇祖母,當初他對流素的承諾和心意,也是有告知皇祖母的。“皇祖母,”玄燁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才睜開眼睛回答,“孫兒不能立她為後。”是的,不能,而不是不願。?之前他還年幼,他還沒有察覺到鼇拜的野心,對同齡的流素沒有一點防備心裡。何況,那時的鼇拜處理起朝政來,迅速果斷,也讓他在皇位上坐的更加穩當,便是依賴鼇拜,也讓他對鼇拜,對瓜爾佳氏一族,對流素,也會多有好感。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是從日漸年長接觸權利開始,還是從他真的接觸了朝政開始,亦或是……皇祖母和皇額娘今年替他選後開始。如果是流素來陪他的第一年,問他選四大臣之女為後,他選誰?那他一定選流素,瓜爾佳氏流素,鼇拜唯一的女兒。可待四年之後的站在,他已經有些猶豫了,不是因為流素,而是因為她的阿瑪是鼇拜。若是流素為後,鼇拜的罪名就不能立,他已經暗暗下定決心要除掉鼇拜,他怎麼會允許大清的皇後是罪臣之女?他不願意,皇祖母也不願意。所以,理智告訴他,便是對流素有情,便是流素本心無錯,他也不能,不要,不可立流素,瓜爾佳氏流素為後。他和流素之間是有情意的,做了這樣的決定之後,心裡有匕首一刀一刀的在淩遲著他。“不能?”太皇太後經曆的太多,早就看出來了玄燁的心情,挑了挑眉問道,“是不能而不是不願,你這樣決定了,心甘情願嗎?心中可有不忿?”玄燁被太皇太後問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抬頭看向太皇太後,他如何心甘情願。可是……可是……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一個可以為了情愛不顧一切的男人。他不是皇阿瑪,不能做皇阿瑪那樣的人,為了一個董鄂妃,為了她,犯下不該犯的錯誤。他不知道現在放棄流素,他將來會不會後悔。可是,他為了流素奮不顧身的話,他會對不住自己身下的龍椅,對不起皇祖母,對不起大清。玄燁握緊的拳頭,又鬆了開來,“孫兒已經想好了,所以,孫兒隻封她為妃,流素她……她會願意的。”太皇太後歎了口氣,“好吧,哀家聽你的,但是要等你與赫舍裡氏大婚後,才能封她為妃。”“好。”玄燁點頭應了下來,他知道,便是給赫舍裡氏體麵,也不能先封流素為妃的。……康熙四年六月初二。誰也沒有想到,流素會在這個時候出事。她不過是覺得在宮中沒有心平氣和的心力,所以和皇上請了假,打算回家休養一段時日。可會府的馬車突然發瘋的跑離了原本的路線,而她也被人給迷暈了。等流素從黑暗中醒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所處的環境。被捆綁的雙手,被蒙住的眼睛,讓她知道自己現在一點兒也不好!“來人啊!救命啊!”恐慌從四處席卷而來,流素忍不住大聲呼救,“快放了我,放了本小姐!”“喊什麼喊!”一個男聲的嗬斥傳來,“快閉了嘴!”流素一聽,有人理她,恐慌中多了三分理智,“你們是誰?綁了本小姐做什麼?”“做什麼?”綁匪冷笑一聲,“自然是為了銀子,誰會跟銀子過不去?”“銀子?”流素一聽,多了幾分激動,“銀子我們家多的是,你放了本小姐,我回去就讓阿瑪給你銀子,你要多少,我阿瑪一定都給你的!”“嗬嗬,”綁匪沒有心動,反而嘲諷的笑道,“怎麼?在你們眼裡,我們就是沒有原則的流氓不成?既然收了雇主的銀子,就得給雇主辦好了這份差事。”“你!”流素心中忍不住害怕起來,“你們不會要殺了我吧?我阿瑪可是鼇中堂,你們把我殺了,我阿瑪一定不會饒過你們的!天涯海角,都要把你們給抓住,替我報仇的!”“殺?”綁匪嗤笑一聲,“殺人的價格和綁架的價格,可不是一樣的,你放心好了,你死不了。畢竟,我們可是知道你阿瑪是何人的,這雇主給的銀錢再多,我們也不想亡命天涯,所以,隻是抓你來逗留幾天,再放你回去就好了。”“你們!”流素鬆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罵道,“你抓也抓了,綁也綁了,你就早點把我放回去,我讓阿瑪再給你一筆銀錢!如何?”“好了,”那綁匪倒是直接,“你也不要多說了,惹我煩了,我不定能做出什麼事情來麼,我可告訴你,這寨子裡了全是男人,回頭真的玷汙了你的清白,我可攔不住。”“……”流素。流素在寨子裡熬了三天,然後才又被迷昏了過去,在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這次醒來,比上次醒來還恐怖!她在一輛破舊的馬車裡,身上的衣服有些衣不遮體,可是更更關鍵的是,馬車停在了大街上,沒有車夫,沒有彆人。當那些看熱鬨的人掀開了簾子,看到她,且認出她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徹底毀了名聲。……康熙四年七月初五。一個月,整整一個月,流素都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她不敢出門,不敢見人。她永遠都忘不了那日那些汙言穢語是如何傳進自己的耳朵裡的。“呀?這不是鼇中堂的女兒流素大小姐嗎?”“怎麼這個模樣?”“聽說不見了,莫不是被綁架了?被擄走了吧?”“眼前這個樣子,估計連身子都被那些綁匪給玷汙了吧?”“也是,沒有清白了,沒有了。以為也不知道誰會要她了。”“胡說什麼?她可是跟了皇上幾年了,說不定早就是皇上的女人了,這綁匪呀也不過是撿了皇上不要的破鞋呢。”“敢和皇上搶女人,也不知道問道如何?摸一摸舒服嗎?”“哈哈,連皇上碰過的女人,你都惦記?”……流素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也非要將許多汙言穢語往她身上推。她做錯了什麼?她想不清,也無法麵對。直到玄燁來府裡找她的時候,她都沒有勇氣出自己的房門,可她卻拒絕不了見他。玄燁進了流素的房間時,看到了如受驚的貓咪一樣,躲在床角,將頭埋在被子裡。“流素,”玄燁心疼的喚她的名字,“是朕,朕來見你了。”流素聽到他的聲音,抖了抖,卻不敢出來見他,不是不想,是不敢。玄燁不放棄,繼續換道,“流素,不怕,已經沒事了,朕在這裡。”說著,玄燁的手伸了過去,拍了拍流素,讓她沒有那麼害怕。流素被玄燁喚了幾次後,終於好了一些,慢慢的轉過了身子,然後拉下了被子,看向玄燁,“皇上。”玄燁看著流素紅紅的眼眶,蒼白的過分的臉色,心疼極了,將她半摟在懷裡,“彆怕,有這麼在。”流素聽到他這樣安慰自己,激動的有淚流滿麵,“皇上,流素沒有,流素沒有被他們毀了,流素還是清白的。皇上,你相信流素嗎?”她不在乎彆人相不相信,她隻在乎他是不是在乎。玄燁安慰流素,“朕相信,朕知道,你彆怕。”流素一聽,心裡好受了一些,慢慢的坐了起來,依偎在皇上的懷裡,“隻要皇上相信流素,流素救不怕了。皇上,流素會永遠陪在皇上身邊的。”玄燁摟著流素,時間慢慢的流逝,就在流素以為一切都會過去的時候,她聽到了玄燁的聲音。“流素,朕不能立你為後了。”流素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是那麼乾脆,那麼碎不了複原。流素慢慢的不著痕跡的掙脫開他的摟抱,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皇上這是懷疑流素的清白了?”玄燁不想騙她,可也不相隱瞞,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不是,朕沒有懷疑你,朕要立赫舍裡氏為後。”赫舍裡氏,赫舍裡氏茹芳,果然是她。流素沒有意外,因為她早就將赫舍裡氏茹芳當作最大的對立麵。如今,赫舍裡氏真的有了了她的宿命,代價卻是她瓜爾佳氏流素的宿命。流素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流素呢?流素怎麼辦?皇上承諾過流素的,皇上都忘記了嗎?”玄燁連忙握著流素的手,“流素,你放心,皇祖母已經答應過朕了,赫舍裡氏進宮後,朕就可以封你為妃了。”“妃?”流素苦笑起來,“封妃?和鈕祜祿氏一起嗎?”“你都知道了?”玄燁一愣。“哈哈,”流素笑了起來,用力的掙脫開他的相握,往後退了退,又窩在了床角,“皇上,原來流素和彆人一樣,皇上,對吧。”“流素!”玄燁沒有反應過來,追問道,“流素,你怎麼了?”流素搖了搖頭,“流素沒事,流素隻是累了,皇上走吧,流素想要歇息了。”玄燁愣了愣,鬆了口氣,問道,“你真的沒事了?”流素依舊搖頭,“沒事,皇上放心。”“那封妃的事情,你同意了?”玄燁有些期待的問道,“朕回去要和皇祖母回稟的。”“皇上真的相信流素的清白嗎?”流素不答反問。玄燁很肯定的點頭,“自然是相信的。”流素又問道,“那流素進宮,是不是也要嬤嬤驗明正身,才能行冊封大禮?”“這是自然,”玄燁想也沒想,“這些都是規矩。”“那……”流素盯著玄燁的眼睛,“若是流素不願意被嬤嬤驗明正身,皇上可同意流素進宮?”玄燁一聽,皺起了眉頭,“這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規矩,你為何要拒絕!”“因為不想,因為不願!”流素冷冷的說道,“皇上若是真的相信流素的清白,真的願意護著流素,就該同意流素剛剛說的提議!”“流素!”玄燁不解,“不過是一條規矩。你何必排斥,何必不願?難道你也不在乎這樣證明你的清白嗎?”“清白算什麼?”流素苦笑這說道,“清白在心裡,他們若是相信流素清白,流素就是清白的,他們若是不相信,流素便是清白的,他們也會覺得流素是不清白的!”流素看向玄燁的眼神,已經冷冷的帶了許多疏離。“朕是相信你的。”流素已經不為玄燁的話所動了,“皇上要麼同意剛剛流素的提議,要麼便走吧,流素不需要妃位,什麼都不需要。”“流素!”玄燁心中一驚。“皇上承諾流素的都不能做到,流素不過是提了個小小的要求,也不行了嗎?”流素忍不住譏諷的反問道。玄燁深呼吸一口氣,看著流素,對她說道,“流素,朕承認自己失約了,你放心,朕答應你,來世,朕無論如何都會立你為後的。”來世?流素聽了冷笑一聲,問道,“來世?皇上這世答應流素的都做不到,流素哪敢等來世,皇上,你走吧。”流素彆過了臉去,不願意再多看玄燁一眼,從他告訴她,不會立她為後開始,她就心死了。玄燁歎了口氣,果然離開了,可心裡卻沒有放棄。兩日後的七月初七,宮中傳出了一道聖旨到了赫舍裡氏府上,聘赫舍裡氏茹芳為皇上嫡妻,行納彩禮。皇上大婚的時間定在了九月初八。……康熙四年九月初七。流素聽到下人的議論,無一不跟皇上與赫舍裡氏的大婚有關。明日,就是他們的大婚日了。流素那死掉的心,突然變的生疼,生疼。那日,皇上走了以後,再也沒有來過,也沒有再關心過她。她心裡隱約的清楚,他真的放棄了她吧?流素慢慢的出了自己的房門,這是她出事後的三個月以來,第一次出門。流素阻攔不讓人靠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魚池邊。她恍然想起來,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這樣,在一個魚池邊,她還救了他。可是,如今,她卻想在這裡結束自己的性命,而他,卻沒有機會來救她了吧?真好,她可以沒有牽掛的離開了,不給他留機會,不給自己留機會。流素跳了下去,冰涼的池水一下子就漫過了她的頭頂,滿眼的黑暗,讓她沒有了懼意。玄燁是九月初九的時候,才知道了流素的死,失足落水而亡。……失去愛女的鼇拜,也更加痛恨皇室,手裡的權利抓的更緊,也讓玄燁有了危機感。而玄燁,他沒有時間去想流素,滿心滿力的去對付鼇拜……鼇拜倒台之後,他沒有開心,隻有無限的失落。很多個寂靜的夜裡,他不得不承認,鼇拜沒有對不起大清,哪怕是最後的幾年,鼇拜縱是抓住權利,做的那些決斷,也是益於大清,益於百姓的。他強迫自己忘記鼇拜,忘記流素,他已經做到了,可是卻在數年後,被彆人提醒,想起這些過往。如果說,茹芳是他舍不得的柔情,那麼流素便是他忘不掉的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