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十一月二十。“良妃薨了，聽雨軒良妃薨了。”有唱信小太監從北邊跑來，一邊跑著，一邊唱著往乾清門走去。經過八阿哥身旁的時候，小太監隨意的抬起了頭，看到立在乾清門的人是八阿哥，小太監心中一驚，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小太監也顧不得摔的很疼，連忙爬著跪了起來，衝著八阿哥說道，“八爺吉祥。”八阿哥盯著小太監，死死的盯著，“你剛剛在說什麼？”“奴才，”小太監有些慌亂，卻也不敢說謊，“奴才從鐘粹宮來，良妃娘娘她……”“良妃她怎麼了！”八阿哥咬牙追問道。“良妃薨了。”小太監一說完，連忙低下了頭。這八阿哥可是良妃娘娘的親兒子，這個時候聽到這樣的消息，萬一八阿哥發怒，他也承受不起啊。良妃薨了？怎麼可能！他才見過她！還說好過兩日再進宮來看她的，還說好要等他的！不過那麼一會兒，她怎麼就……怎麼就沒了，就丟下他了呢？一種無窮無儘的絕望席卷而來，八阿哥腳下一軟，癱在地上。“額娘，額娘！”悲痛欲絕的聲音，從八阿哥口中沉重的嘶吼咆哮出來。“爺，你沒事吧，”隨行服侍的小太監連忙去扶八阿哥，“爺。”“八爺。”傳信的小太監慌的不知道是上前還是如何。“還不快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八阿哥的小太監衝他使了眼色，示意他趕緊離開。那傳信小太監連忙磕了頭，然後起身進了乾清門，去傳信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八阿哥痛哭的抬手砸向麵前的積雪，看到什麼都是那麼的不順眼。“爺，我們去鐘粹宮看看吧。”小太監不放心的說道。這個時候，他勸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唯有陪著主子，去做任何事情。小太監的話提醒了八阿哥，八阿哥連忙掙紮著爬了起來，跌跌爬爬的往鐘粹宮方向跑去。額娘，你一定沒事的，對不對？剛剛都是兒臣瞎想的對不對！額娘，你還要等兒臣入主乾清宮，好隨著兒臣去登太後之位的，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呢！額娘！八阿哥衝進聽雨軒的時候，差點與站在聽雨軒廳裡的惠妃撞上。“哎呀。”惠妃幸好扶了蕊兒才沒有摔倒。八阿哥顧不得行禮，繞過惠妃徑直衝進了內室，便看到良妃淡然的躺在床上，就像他之前來聽雨軒一樣，熟睡著。看到這樣的良妃，八阿哥頓住了腳步，如果沒有跪了一地正哭泣的聽雨軒宮女太監，八阿哥真的覺得良妃隻是睡著了。“誰讓你們哭的，滾，都給我滾！”八阿哥衝著他們怒吼道。幾個宮女太監被八阿哥的斥責給嚇的連忙止住了聲音，卻不敢離開。彩兒正在櫃子裡給良妃翻找宮裝，聽到八阿哥的聲音，連忙轉了過來，衝著八阿哥跪了下來，“八爺。”八阿哥看也不看彩兒，抬腳踹開最近的一個太監，“我讓你們滾出去，沒聽見嗎？”彩兒連忙開口吩咐道，“你們都先出去，先出去！”“是。”幾個太監小宮女，慌忙退出了內室。內室隻剩下沒了生息的良妃和八阿哥、彩兒。八阿哥緩慢的走向了床榻，跪在了榻邊。“額娘，你在睡覺是不是？”八阿哥伸手抓住了良妃那漸漸涼透的手，握緊放在了唇邊，“額娘，額娘你醒一醒，好不好，額娘！”“……”沒有一點兒的回應。“彩兒，”八阿哥看向彩兒，“額娘她是怎麼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不信，不信一點兒小小的風寒，就能要了額娘的性命，一定出了什麼事，一定出了什麼事！“八爺，”彩兒咬了咬牙，才開口道，“八爺走了之後，娘娘就對奴婢說了一番話。”“她說了什麼？”八阿哥將良妃那涼掉的手覆在自己的臉上，仿佛還能留下一點兒餘溫。“娘娘讓奴婢對八爺說，她對不起你，她的出身拖累八爺的大業，所以，她能做的便是讓八阿哥沒有後顧之憂。”彩兒將良妃留下的話，一一說了出來，“奴婢察覺娘娘不對勁，勸了娘娘好一會兒，對她說，隻要娘娘好好的，八爺就沒有後顧之憂。奴婢生怕娘娘做出什麼事情來，便寸步不離。”八阿哥顯然是聽明白了彩兒的話，額娘她今日原來不是無緣無故對自己說了那些話，她是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不拖累他的打算。聽了彩兒說的，八阿哥不解的又問道，“那又怎麼會……”“娘娘聽了奴婢的勸慰，就又改了話，說奴婢說的對，她會好好照顧自己，”彩兒繼續說道，“因為娘娘一天沒用膳了，娘娘讓奴婢去給她取吃的來，還說隻有吃飽了，身體安康，才能讓八爺放心，奴婢就以為娘娘真的想通了，便離開了那麼一會兒，結果回來的時候，就……就見娘娘這樣了，已經沒了氣息。”“她是……”八阿哥深呼吸一口氣，才問出了最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她是如何了結自己的。”“奴婢沒看出來，”彩兒搖了搖頭，“不過，奴婢在娘娘的袖子裡發現了這個。”彩兒將從良妃袖子裡發現的小瓶子翻了出來，遞給八阿哥。八阿哥接了過來，即使不用查驗，便明白了，額娘這是服毒自己了結了。額娘怕拖累他，便了結了自己，可是，額娘，沒有你，兒臣還爭那些做什麼！就算有一天，他坐上了那個位置，沒有額娘在，他不會開心，因為那結果沒有額娘，沒有意義！????額娘，兒臣不想爭了。“八阿哥！”惠妃聽了八阿哥和彩兒的對話，從外麵走了進來，走到八阿哥身邊，伸手拍了拍八阿哥的肩膀，“八阿哥節哀，良妃已經去了，你再這樣，隻會讓她無法安心。”“那惠妃娘娘覺得兒臣應該如何？”八阿哥沒有回頭，也沒有放下握緊良妃的手，“是笑著讓他們繼續哭，還是不聞不問？”惠妃被八阿哥一句話給堵的有些不快，“那八阿哥這樣，就不怕皇上待會兒來了，會不高興？”“嗬嗬，”八阿哥冷笑起來，一直沒有出來的眼淚，隨著冷笑流了出來，“惠妃娘娘覺得，皇阿瑪會來嗎？”會來嗎？他都沒有一絲把握。甚至就算有太監去了乾清宮去傳了信，他都不會來吧？他不愛額娘，也從來沒有恩寵過額娘。就連如今額娘的封號，都是他拚命求來的！“良妃到底是皇上親封的，良妃沒了，皇上會來的。”惠妃說道。惠妃話音一落，外麵傳來太監的唱聲，“貴妃娘娘到，太子妃到，和嬪娘娘到。”“惠妃娘娘，沒有皇阿瑪呢。”八阿哥自嘲的說道。他就是從乾清宮過來的，就算他跑的急了些，皇上得到消息就過來，這會兒也是到了。連貴妃、太子妃都趕了過來，皇阿瑪卻沒來，他還有奢望嗎？沒有，不會了。惠妃聽了八阿哥的話，沒有再接話，連忙出了內室去迎柒玥等人。“嬪妾給貴妃娘娘請安，見過太子妃。”惠妃行禮道。“起來吧。”柒玥淡淡的說道。太子妃的品級是比柒玥高的，但到底晚了一輩，加之柒玥手裡有管理後宮之權，所以太子妃向來是跟在柒玥身後的。太子妃也是在複立以後，才跟著柒玥身後學習後宮管理等庶務的。不過太子妃到底是大家嫡女出身，又管著東宮所有適宜，柒玥也不需要怎麼管教，隻帶著太子妃一同管理後宮一些大事罷了。像眼前，良妃薨逝一事，儀製安排等，都需要柒玥和太子妃一同管理。而含卉非要跟來，自然是因為知道柒玥與良妃、惠妃的恩怨，怕柒玥吃虧，才跟了來。惠妃起了身，回頭瞥了眼內室方向，有些訕訕的對柒玥說道，“八阿哥在裡麵，正傷心著呢，這事太突然了，八阿哥一事無法接受。”“瞧惠妃娘娘這話說的，”含卉撇了撇嘴，“不管這事突不突然，八阿哥都是傷心的。”惠妃看了含卉一眼，應了道，“和嬪說的是，倒是本宮心思不寧，說岔話了。本宮到底也和良妃姐妹二三十年了，這心也是無法接受的。”“那就等著吧，”柒玥也不急，回過頭來問太子妃，“太子妃覺得如何？”“本宮都聽貴妃娘娘的。”太子妃衝著柒玥淡笑著說道，“左右不進去，也是有事情需要安排的。”“嗯。”柒玥點了點頭，沒有再看惠妃，領著太子妃去了主座，與太子妃一左一右坐了下來。惠妃也跟著走了過去，陪笑道，“惠妃娘娘，太子妃，這嬪妾很是清楚這後事一應事宜是如何安排的，要不兩位直接吩咐嬪妾來做吧。”惠妃留了一個心眼，這良妃到底是喝了毒藥沒的，就是在不容易被人發現，也要更加小心才是。這鐘粹宮的事情沒有外人插手，她才能放心。“不用了，”柒玥冷冷的瞥了惠妃一眼，“本宮料理過僖嬪和徐常在幾人的後事，也算是有些經驗，再說了，就算沒有料理過妃的後事，這後事安排，以前也是記了賬的，照著賬目來也是沒錯的。”如何安排，規製大小，儀製多少，都是有賬可查的，柒玥才不覺得自己處理不好一個並不受皇上恩寵的良妃的後事。“那皇上那邊可有什麼旨意？”惠妃不甘心，追問道，“對良妃的儀製可有什麼話？”“這個還沒有。”柒玥搖了搖頭，“但……”“沒有皇上的旨意，那就沒有一個標準，貴妃娘娘這是要隨便就把良妃的後事給解決了嗎？”許是抓到了話柄，惠妃激動的說道。含卉聽了，很是不快，衝著惠妃就說道，“怎麼？惠妃娘娘這是覺得現在還是你管理後宮那會兒嗎？這裡就算是惠妃娘娘的鐘粹宮，那也該是貴妃娘娘來管。”“你！”惠妃被含卉一句話，接了以前的傷疤，臉上一陣鐵青。“和嬪娘娘這話，我怎麼聽不懂了？”八阿哥眼眶依舊紅著，但早就擦去了眼淚，一臉嚴肅的從內室走了出來。“八阿哥。”柒玥淡淡的瞥過去。八阿哥衝著柒玥和太子妃行禮道，“貴妃娘娘吉祥，太子妃吉祥。”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八阿哥也是禮儀十足，沒有讓人挑出一點兒的錯來。“八阿哥不必多禮，起來吧。”柒玥說道。太子妃有些傷感，微微起了身，柔聲對八阿哥說道，“八弟節哀。”“多謝貴妃娘娘，多謝太子妃。”八阿哥這才又轉了身子，看向含卉，追問道，“和嬪娘娘怎麼不說話了，剛剛不是還說的挺多的嗎？”“本宮有說錯什麼嗎？”含卉皺著眉看向八阿哥，“惠妃即使是鐘粹宮的主位娘娘，這良妃的後事也該是管理後宮的貴妃來處理，難道本宮說錯什麼了嗎？”八阿哥瞥了柒玥一眼，“旨意呢？皇阿瑪的旨意呢？”皇阿瑪！你就是這樣對額娘的嗎？不來聽雨軒，也沒有旨意嗎？沒有追封，沒有尊加，什麼都沒有嗎？含卉聽了八阿哥的話，又見八阿哥對柒玥有些不尊重，怒了起來。含卉站了起來，滿臉怒氣的說道，“八阿哥！良妃是你額娘，你傷心難過是有的，可是這後宮是貴妃在管理，難道沒有皇上的旨意，就把良妃的屍體丟在那兒不管不問嗎？”八阿哥冷冷的衝著含卉說道，“和嬪娘娘，這裡是聽雨軒，不是景仁宮，不是和嬪娘娘撒野的地方，也沒人請和嬪娘娘來，請和嬪娘娘離開聽雨軒！”“放肆！”柒玥重重的拍了桌子，“八阿哥，你今日是何意？”“何意？”八阿哥冷笑一聲，“兒臣能有何意？沒有皇阿瑪的旨意，兒臣怎麼會讓貴妃娘娘隨意的就料理了額娘的後事，額娘與貴妃娘娘、孝懿皇後之間的恩恩怨怨，兒臣可是清清楚楚呢。”“八阿哥，”柒玥揚著頭，冷冷的說道，“這後宮諸事，如今是本宮在管著，所以，你額娘的後事也得本宮來處理！除非皇上下了旨意，說不用本宮來插手，否則，都是本宮來處理，你，不能攔，也攔不得！”“貴妃娘娘這是要公報私仇了？”八阿哥不甘示弱，“皇阿瑪還沒下旨意，貴妃娘娘是不是就打算隨意的處理了額娘的後事？額娘與孝懿皇後的恩怨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額娘也死了，難道貴妃娘娘還打算不死不休嗎？”他不會讓任何人輕賤了他的額娘，即使是管理後宮也要料理他額娘後事的貴妃，也不行！“八阿哥也知道是三十多年前了，憑什麼就認為本宮會隨意料理良妃的後事？”柒玥很是不快的說道，“良妃到底是皇上親封的，良妃後事的儀製規矩，皇上那邊很快就會有旨意下來了，本宮又怎麼會隨意！”“那就等皇阿瑪的旨意！”八阿哥依舊不依不饒。“你！”柒玥被八阿哥氣的不輕，“八阿哥，這裡是聽雨軒，也屬於後宮，你待在後宮的時間太久了！這不合規矩！”八阿哥聽了柒玥的話，不為所動，徑直背過身子又走進了內室。“貴妃娘娘，”太子妃見狀，出聲安慰柒玥道，“八弟也是念著良妃娘娘，傷心過度了，你就莫要生氣了，氣壞了自己的身子，皇阿瑪會憂心的。”太子妃之前聽貴妃、和嬪和八阿哥爭執，她都沒敢出聲。太子和八阿哥之間的爭鬥，她是知道，也是明白的。她和八阿哥麵上過去就行了，剛剛她要是開口，怕是八阿哥萬一開口牽扯到太子，那就不好了。柒玥無奈的搖了搖頭，“太子妃放心，本宮無事。”“貴妃娘娘，”一直閉嘴看戲的惠妃開了口，“八阿哥這樣，這事也不好安排，要不派人去乾清宮走一趟？”“不急，”柒玥開口道，“皇上那邊很快就會下來旨意了，勞煩惠妃姐姐去把鐘粹宮的管事姑姑喚來。”“那……”惠妃有些訕訕，卻也無法反駁，“那好吧，嬪妾這就去。”說完，惠妃出了聽雨軒的正廳。原本也不需要惠妃親自去喚人，可她不想留在這裡，也有事需要交代管事姑姑，便親自去找人。柒玥一眼便看穿了惠妃的心思，也沒有去阻攔她，轉身看向了含卉，“含卉，你沒事吧？”剛剛八阿哥說的話很重，柒玥生怕含卉氣到自己。“嬪妾無事。”含卉搖了搖頭，但也沒有多說。不等惠妃回來，乾清宮的旨意便來了。皇上沒有親自來聽雨軒一趟，但也到底顧著八阿哥，顧著良妃的位份，讓陳青平跑了一趟。“貴妃娘娘吉祥，太子妃娘娘吉祥，和嬪娘娘吉祥。”陳青平進來後，便給三位娘娘行了禮，請了安。八阿哥聽到動靜，從裡麵走了出來，“陳公公可是來傳旨的？”“八爺節哀，”陳青平衝著八阿哥行了禮，“奴才奉皇上旨意來傳旨。”“陳公公。”柒玥看都沒看八阿哥，吩咐道，“直接讀聖旨吧。”“是，”陳青平應了，展開聖旨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良妃衛氏冬怡，入宮三十餘年，生八阿哥有功，前故加封為妃。如今薨逝，禮用加封，但因其出身卑賤，加封不合規矩，便無追加封號，是以妃儀製下葬，葬禮規矩同平妃赫舍裡氏。欽此。”跪在地上聽聖旨的八阿哥，在聽到那句“但因其出身卑賤，加封不合規矩，便無追加封號”的時候，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額娘！兒臣不孝，兒臣不孝！額娘，額娘你再忍一忍，現在兒臣不能讓你風光下葬，待兒臣成大事的那一天，一定會讓你名留青史，讓所有人都不能再輕視你！你一定會是最尊貴的人！他不會忍，他要爭，就是為了額娘的身後名，他也要爭個頭破血流！不爭不休，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