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堂。從惜若和悅若口中得知小皇子已經沒了的事情，柒玥很難接受。雖然之前大師兄陳未軒早就告訴過她，提醒過她，可她還是不能接受一個已經活下來的孩子，最後卻沒了。一個生下來就帶著隱疾的孩子，一個生下來就不被上天眷顧的孩子，即使全力救助，活了月餘，卻活不到大的孩子，是落貴人更加難以接受的痛楚吧。柒玥想要去看一看落貴人，卻不知道去了能說什麼。畢竟她今日知道的時候，小皇子已經去了十餘日了，她去了那裡除了讓已經心情平和下來的落貴人再次傷心，做不到彆的事情。她想要感同身受，都做不到。她想，落貴人應該比她更難過吧？柒玥忍不住哭了起來，還是被惜若和悅若勸了好久才止住，然後便累的睡著了。柒玥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內室裡一盞小燈微弱的亮著。“惜若，什麼時辰了？”柒玥揉了揉額頭，爬了起來，餘光卻瞥到原本惜若會守著的地方，坐著那個讓她無法麵對的人。“……”玄燁聽到柒玥的問話，原本想要開口回答，卻見柒玥盯著自己，眼神裡帶著恨意。柒玥盯著玄燁看了幾眼，便轉開了視線，徑直下了床，趿拉著鞋子便想要出內室。“玥兒。”見柒玥不理睬自己，玄燁忍不住喚了一聲，伸手去攔了柒玥。“皇上來這裡做什麼？”柒玥攥緊了拳頭，才能讓自己如此“心平氣和”的問出這些話來。“朕來這裡，當然是為了看你的。”玄燁說道，“你身子好些了沒有？明日是朕的萬壽節，宴會就在……”“不用了，”柒玥飛快的打斷了玄燁的話，“嬪妾身子不舒服，就不去掃皇上的興致了，嬪妾在這清心堂，挺好的。”“玥兒！”玄燁出聲哄道，“玥兒身子這些日子不是好些了嗎？明日就去吧？”“嬪妾身份卑微，就不出去惹人閒話了，皇上就請回吧。”柒玥油鹽不進的彆過了頭。這萬壽節可不是隻後宮妃嬪參加的，到時候還有王公大臣，王妃福晉、誥命夫人等的！所以妃嬪沒有一宮主位的身份，也是沒資格去的！她沒有資格，也沒有心情去給他祝賀。“朕不是答應給你進嬪位的嗎？朕旨意都擬好了。”玄燁以為柒玥顧忌著身份，連忙說道，“朕待會兒回去就把旨意傳向六宮。”“孩子都沒了，嬪妾要那位份做什麼？”柒玥無所謂的瞥了玄燁一眼，對玄燁說的，沒有一絲動容？“可是……”“沒有可是，嬪妾不想去，也不願意去。”柒玥說的直白，也不管會不會傷了他的心。“玥兒，”玄燁將手裡的荷包舉了起來，笑著說道，“你都給朕準備這萬壽節賀禮了，又怎麼會不願意陪朕呢？”玄燁手裡舉著的正是柒玥繡了許久的荷包，從宮外帶回來的穗子已經縫了上去，隻還有幾針沒有收口。柒玥冷冷的一把搶了過來，那日她針紮到手，流的幾滴血正好落在連理枝的枝頭，已經發黑的看不清是血。“這不是送給皇上的。”柒玥冷著臉說道，“皇上的萬壽節，會有很多人送賀禮，不差嬪妾一個。”“你不是說了那穗子做了荷包送給……”玄燁指了指荷包上的綴了黑玉石的穗子說道。可玄燁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驚訝的止住了，隻因為柒玥兩手用力，將穗子從荷包上拽了下來。“還給你，皇上想要荷包，這後宮的妃嬪這麼多，怕是都上趕著願意的，嬪妾沒有本事，就不給皇上做了。”柒玥將穗子遞還給玄燁，將荷包碰到了地上，抬腳踩了上去。玄燁伸手沒接穩當，連穗子都落在了地上，黑色玉石和墨綠色流蘇也拆散開來，玉石落地的聲音，“嘀”的砸進了玄燁的心。柒玥忍著不去低頭，指尖掐進手心帶來的疼痛，讓更理智一些。“玥兒，你非要這樣嗎？”玄燁痛苦的看向柒玥說道，“朕知道你沒了很難過，朕會好好待你的。”“好好待嬪妾？”柒玥冷笑一聲，“皇上怎麼能毫無內疚的說出來？若是皇上真的會好好待嬪妾，這個孩子不會沒有的！”“玥兒，這些都是意外！以後咱們還有孩子的！”玄燁上前想要去扶住柒玥的肩膀。柒玥退後一步，閃開了他的親近，“皇上，你心裡是不是很是慶幸，幸好有了這意外，要不然還讓你為難的！是不是？”“玥兒，你在說什麼？”玄燁又上前一步，把退到牆邊沒了退路的柒玥圍住，“沒了孩子，朕也很傷心的。”“不！你不會傷心，”柒玥根本就不相信他，被他圈住不能動彈，卻還是掙紮著把他推了出去，“你會很開心！這個意外，正好將你的心思給遮掩住了，可真是天都助你！”“玥兒！朕……”“皇上不用再解釋了，嬪妾都聽到了，聽到了！”柒玥一字一字的揭穿了玄燁。“你和太後娘娘說的話，嬪妾都聽到了，你們不要這個孩子，皇上還要親自讓太醫配藥，打掉嬪妾的孩子！”“你……”玄燁被柒玥推開，又聽到了她說的這些話，連再上前的勇氣都沒了，“你都聽到了？”看到玄燁的樣子，柒玥知道，他承認了，她沒聽錯，沒猜錯。柒玥忍了許久的淚水，又溢出了眼眶，柒玥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就忍不住朝著玄燁嘶喊道，“是，嬪妾都聽到了，正因為聽到這些，才出了意外。皇上，你看，老天都幫你呢，有了這意外，皇上就不是拭子的罪人了，就不用內疚了，多好？多好！”多好！他不用難過。他不用內疚，不用有罪惡感！“不，朕是內疚的，朕是難過的！那是朕的孩子，朕怎麼會無動於衷！”玄燁上前將柒玥抱在懷裡，“玥兒，你相信朕，朕不是……”“啪！”柒玥的掙紮碰到了身後的小幾，小幾上的茶盞落在地上，清脆的聲音給內室帶來了一瞬間的清靜。柒玥再掙紮，卻被玄燁抱的更緊了，“玥兒，你聽朕說，聽朕解釋！”“皇上，那是嬪妾親耳聽到的，你還讓嬪妾怎麼相信你？”柒玥掙脫不開他的懷抱，可是卻不願意放棄掙紮，言語就是她最大的武器，“皇上可是和太後娘娘說的，‘不用了，就不勞煩皇額娘了，兒臣自己讓太醫給玥兒配落胎藥’皇上君子一言，難不成有假的嗎？”“朕承認，那些都是朕和皇額娘說的，可是……”玄燁認了下來，還想要解釋。“皇上承認就夠了，皇上不用再解釋了，何必白費力氣。嬪妾明白了，嬪妾以後會安分守己的待在清心堂。”柒玥也想聽到滿意的解釋，可是，都承認了，也是她親耳聽到的，還有什麼解釋？“你明白什麼了？”玄燁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鬆開柒玥，低頭去看柒玥的表情，“玥兒，你要做什麼？”終於被鬆開的柒玥，有一瞬間的不適，但還是麵不改色的說出了自己的初衷決定，“皇上不要嬪妾的孩子，也是因為不喜歡嬪妾了吧，承蒙皇上容忍，沒有把嬪妾打入冷宮，那嬪妾以後就把清心堂當做冷宮，閉門不出就可以了。”“朕沒有不喜歡你，朕是喜歡你，是……”是愛你的！玄燁沒說完的話就被柒玥打斷了，“皇上若是喜歡朕，又怎麼會容不下嬪妾的孩子？太後娘娘質疑嬪妾的清白，可皇上不是同樣沒有相信嬪妾嗎？在皇上心裡，嬪妾這麼不堪嗎？”何止是一個孩子，還有她的清白！她如何原諒，如何忘掉！“你……你怎麼會知道皇額娘和朕的談話內容？”玄燁很是驚訝的問道，他有問過守在殿門外的人，柒玥到的時候最多聽了兩三句話，怎麼可能連他之前和皇太後之間的對話都知道。“嗬嗬，”柒玥苦澀的笑了起來，“怎麼會知道？嬪妾自然沒有聽到皇上和太後娘娘之間說的什麼，這些都是宮中傳的流言碎語，嬪妾前後一聯想，便猜出來一二，如今從皇上口中不就得到了證實？”有的話，柒玥沒有說，這流言碎語，她有讓悅若去查過，卻是從寧壽宮傳出來的多。若是沒有太後娘娘或者其其格嬤嬤的準許，寧壽宮哪個宮人敢如此膽大，如此妄為？有了這些流言碎語，她難道還笨到想不通裡麵的關節，然後猜到皇太後為何容不下她的孩子嗎？她也知道，皇上一定知道這些，不然……不然，她想，他也不會那麼狠心的就同意了皇太後的要求吧？她不讓他繼續解釋，也是想著，給自己留下一絲奢望，留下一點安慰。“朕相信你！”玄燁聲音提高了不少，想要給柒玥一個肯定，也給自己肯定。“相信嬪妾，然後就給嬪妾這樣一個結果嗎？”柒玥笑的眼淚又出來了，“那嬪妾真的擔不起這樣的相信，皇上，放過嬪妾吧。”“放過你？”“是啊，放過嬪妾，”柒玥這次沒有用力，就推開了玄燁，“嬪妾什麼都沒有了，不能再有孩子，也不會惹得太後娘娘容不下了，皇上也不必再因為嬪妾，冷落了其他的妃嬪。”被柒玥拒絕的多了，玄燁臉上的表情也淡了下來，“你當真要如此？”“是。”柒玥沒有猶豫的點頭。她能說不是嗎？皇太後做了這麼多，不就是逼迫她失寵，逼迫她被冷落嗎？這些天，她在清心堂歇的多了，也想的多了。入宮八年了，她竟然落得如此的下場，如此的荒唐，當真是淒涼。她後悔入宮，可是不入宮，卻永遠遇不上他；她後悔去西北了，可是不去西北，救不了他；她後悔有了孩子，讓他這樣不明不白的被質疑，可她還是想要他的存在；她後悔……她後悔的事情太多太多，可後悔的事情沒有出現，就會出現另外一種遺憾。這些天，這些矛盾，這些糾結，折磨的她，有些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恨她多一點，還是因為愛多一點？還是離他遠一點吧，離後宮的是非遠一點吧，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也許時間能告訴她答案。“好，朕明白了。”玄燁有些踉蹌的後退了一步，表情很是頹敗。他早就想到了，不是嗎？依著玥兒的性子，他如此待她，如此負她，玥兒又怎麼會原諒他呢？早在他做出那樣決定的時候，就想到過這樣的結果。可是，他還是難過，還是不願意放開。“玥兒，”玄燁深呼吸一口氣後，說道，“朕會補償你，我們把這些日子的事情都忘掉，回到以前好不好？”“補償？”柒玥冷笑道，“皇上的補償，能把嬪妾的孩子還回來嗎？”柒玥一步一步的走向玄燁，微弱的燈光，都遮掩不住她眼神裡的恨意。“玥兒，朕……”玄燁被柒玥的一句話給堵住了，也被柒玥的樣子逼的不得不又後退一步。“那皇上覺得什麼樣的補償，能彌補嬪妾現在的心情？”柒玥盯著玄燁。“……”玄燁說不出來了。玄燁想到他之前說過的，他知道，隻要自己現在再說進她為嬪，那麼她就一定會更加恨他，更加不原諒他！“皇上請回吧。”柒玥頓住了腳步，不再相逼，他的沉默，終於讓她好受了一些。沒有什麼能補償她所失去的，他說什麼，都不過是侮辱她，侮辱她和他的孩子。不說，才是最好的結果。“朕明白了，朕……朕就如你所願。”玄燁接受了柒玥的決定，“那朕先走了，過些日子，朕再來看你。”說完，玄燁艱難的轉身，往外走去。“不用來了。”柒玥盯著他的背影，說道。來了，也是讓她想起更多的傷心事，更多的不堪。“……”玄燁掀開內室門簾的手頓住了，隨即沒有說話，走了出去。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玄燁出了殿門，便看見守在外麵的惜若和悅若兩人。看見玄燁出來，惜若不由得擔心上前問道，“皇上，小主她……”玄燁沒有說話，搖了搖頭，他什麼都不想說。“悅若，你先進去看看小主。”惜若轉身對悅若說道。悅若咬牙，看了玄燁一眼，才福身行禮告退，從一旁進了殿，去了內室。“皇上，你和小主說了什麼？”惜若擔心的問道，“小主她是不是……”“什麼都沒說。”玄燁歎氣道。“沒說就好。”惜若鬆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柒玥。玄燁盯著惜若，叮囑道，“惜若，照顧好她。”惜若遲疑了一下，才開口應了下來，“照顧好小主，是奴婢應當做的。可皇上，那你呢？”“朕自然會護著她的，儘朕所能。哪怕是她不能避免被傷害，不能避免的要傷心，朕也會減少她的傷心，讓她受最少的傷害。”玄燁回頭看了一眼，很清楚她不會出來，卻還是忍不住看向門口。“朕走了，你進去陪她吧。”玄燁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外走去。這一走，他竟然不知道下次再來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他和她，什麼時候才能沒了這些隔閡，沒了這些矛盾。“是，奴婢替小主，恭送皇上。”惜若連忙行了禮。送走皇上，惜若進了內室，便看到悅若在打掃地上的狼藉，而柒玥呆呆的坐在床邊，沒有一點情緒。“小主。”惜若上前一步，很是擔心柒玥，“小主，你沒事吧。”“我沒事。”柒玥脫掉鞋子，躺在了床上，立刻轉身向裡，“讓我靜一會兒。”這是她最近做的最多的事情，好像這樣，就能躲掉一切。惜若也習慣了，便沒有再多說，走到悅若麵前說道，“悅若，我來收拾吧，你去給小主準備吃食。”悅若看了躺在床上的柒玥一眼，擔憂的又看向惜若，示意的問道，小主怎麼了？惜若搖了搖頭，讓悅若不必擔心，該做什麼做什麼。“那好吧。”悅若也沒有彆的法子，將手裡的掃帚遞給了惜若，“那你來收拾，我去廚房看看。”悅若出去後，惜若先給燈燭挑了挑燈芯，才繼續把地麵的狼狽給打掃好，恢複成了乾淨的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第二日的萬壽節，自然是熱鬨非凡，與清心堂的淒涼，自然相對應。也不知道是因為寧壽宮傳出來的流言碎語，還是因為就連貴妃惠妃都沒有理睬清心堂，合宮的妃嬪便將清心堂真的失寵一事，放在了心上。所以，柒玥沒了孩子，清心堂一時間，門可羅雀。當真是，可笑可悲。柒玥自然是不將這些放在心上的，躲在清心堂裡，過著自己的日子。惜若和悅若也是隻顧著柒玥，不顧彆人的，倒也悠然自在。隻是，清心堂的清靜，到底被兩道聖旨給打破了，一道晉封的旨意，一道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