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堂。內室裡，柒玥見悅若拿著信離開後，便又轉身向裡躺著。惜若見狀，便也沒有多說。左右小主喝過水，吃過粥，不再像前幾日昏迷與清醒反複的哭鬨不安，她就滿足了。惜若也沒敢出內室，拿了絲線在一旁打絡子，不知不覺，天便慢慢黑了下來。惜若正打著一個梅花絡子，起身就等費事重新找頭找尾，所以等完了才起身，卻也聽到了柒玥的聲音。“惜若，天黑了。”惜若明白柒玥的意思，連忙走到窗邊的桌上，點亮了燈燭。惜若餘光中正好瞥到窗外不遠處的人影，剛要驚呼問道，卻從窗縫間看到那一抹明黃色衣擺，瞬間明白了過來，閉上了嘴巴。那人，分明沒有進來的意思，可看那樣子，也站了好久。惜若立在窗邊，靜靜的候著。柒玥還轉身在裡，自然看不到惜若的動作。沒多久，惜若便見那人朝著窗戶這邊深深的看了一眼，才轉身離開。隔著窗戶，除了動作，惜若自然看不清他眼裡的意思，可人走了，惜若竟然有些放鬆，也有些心酸。那人定然是知道小主醒了，若不然一定會進來的。惜若猶豫了一下，才走到柒玥身邊說道，“小主，皇上剛剛來了。”“……”柒玥沒有說話，身子卻抖了一抖。惜若見狀，不敢再試探她，連忙又說道，“可是在外麵站了許久，並沒有進來，已經走了。”柒玥鬆了口氣，忍不住閉上眼睛，想要攔住快要落下來的淚水，“嗯。”又過沒一會兒，悅若回來了，經過院子的時候，便已經沒了皇上和陳青平的身影。悅若掀開簾子進來後，便走到柒玥身邊回話，“小主，奴婢在宮門口收了回信才回來的。”“回信？”柒玥一聽，轉過身來，急切的看向悅若，“阿瑪額娘還給了回信？”“是。”悅若從懷裡掏出來封好的信封遞給了柒玥。柒玥掙紮著爬坐起來，被悅若扶了一把，才坐好。柒玥顧不得其他，連忙拆開來一看，隻有幾個字，是佟將軍的筆跡。“望吾兒珍重身體。”“珍”字要比其他字跡深一點，許是寫的時候有了停頓，柒玥眼淚又止不住落了下來。在阿瑪額娘心裡，什麼都可以不關心，什麼都可以不重要，可是她的身子是最重要的。“小主，”惜若自然也看到了信的內容，“就是為了老爺夫人，你也要注意身體。”“好。”柒玥將信按在胸前，哭著應了下來。任她哭了好一會兒，惜若才拿了毛巾給柒玥擦臉，叮囑道，“小主，過了今日就彆再哭了，眼睛都腫了不少，這臉也有些皸裂了。”柒玥慢慢收住了眼淚，任憑惜若給她擦臉，又拿了雪花霜在她臉上摸了半天。悅若也端了吃食來，有銀耳粥，和銀絲卷，還有兩個清淡的小菜。就著小幾，柒玥也沒再推拒，用了半碗粥，半個銀絲卷，吃了兩口小菜，惜若和悅若才作罷。服侍著柒玥漱了口，躺下，惜若和悅若才輪流出去吃了晚膳。一切收拾妥當後，惜若才抱了被褥在一旁打地鋪。今日是悅若當值守夜，惜若可以回去睡的，而惜若不放心，悅若又怕惜若累的睡的沉，索性兩人一起睡在地上給柒玥守夜。悅若在床榻邊上鋪好了褥子，看惜若躺好，才起身將換了一盞小燈亮著，把大燈給吹滅了。“小主要是起夜，就喚奴婢吧。”悅若怕柒玥不說話，小聲叮囑道。“惜若，”柒玥睡的多了，自然不會太困，也想起來一些事情，問道，“我記得那天，好像還有惠妃姐姐在場，她是不是也摔了，摔的怎麼樣？”柒玥還能記得那天，有人來扶她，可是因為她摔的太猛，那人根本就沒扶住，被自己連帶著也摔了，後來混亂中聽到有人喚“貴妃娘娘”，那應該就是惠妃了。“是，那天的確是惠妃娘娘，”惜若翻身坐了起來，陪柒玥說話，“惠妃娘娘去扶小主你沒扶住，跟著小主一起摔了，還給小主當了肉墊子，隻是那日人多混亂，奴婢都沒空看惠妃怎麼樣了。”當時惜若自然是滿心滿眼都顧著柒玥，哪有時間去關心彆人。“那她沒事吧？”柒玥一聽，有些擔憂的問道。說來，惠妃姐姐扶了她好多次呢。除夕那晚，是裕親王福全扶了差點摔倒的她，最後是惠妃姐姐從福全手裡接過了她。落貴人生產那日，她從肩與上下來，也差點摔倒，也是惠妃姐姐扶著的。這次……無論怎麼樣，她都欠了惠妃姐姐不少呢。這宮裡，若是她還值得留念的，也就這些真心待她的人了。貴妃、惠妃、落貴人……“說來，惠妃摔的比小主還嚴重呢，”悅若有些訕訕的接了話，到底黑夜裡，悅若訕訕的表情，沒人能看見，“奴婢後來聽說，惠妃娘娘胳膊都斷了，也要養上不少日子呢。”“胳膊斷了？”柒玥一聽，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嚴重？”可不是嚴重嗎！她是摔的孩子沒有了，那是因為孕婦摔不得。可惠妃好好的人兒，連胳膊都摔斷了，可就是非常嚴重的了！“嗯。”悅若將知道的事情，一一都說了出來，“聽說當時惠妃娘娘就昏了過去，後來醒來也因為胳膊疼的昏了幾次。”“那我得去看看她了。”柒玥擔心不已，“說到底，也是因為我，才讓她受了這罪的。”“小主莫急，”悅若生怕柒玥這麼晚了還要去鐘粹宮，連忙出聲阻攔，“小主昏迷期間，惠妃娘娘派人來過幾次，擔心小主的身子。惠妃娘娘還讓人給奴婢說了，待你醒來，千萬不要把她的情況說給小主你聽，惹你擔憂。”“幸好你告訴我了，”柒玥如何不擔心，“不然我事後知道，豈不是要內疚一輩子？”“那小主也得休息幾日，身子大好了再去。”惜若勸道，“不然你這樣，貴妃娘娘和惠妃娘娘都會擔憂的。”“我沒事，”柒玥輕輕搖了搖頭，“今日太晚了，還是明日起早去看惠妃姐姐吧。”“小主……”惜若還要再勸，被柒玥打斷了話。“我真的沒事。”柒玥語氣毋容置疑的說道，“不去看看惠妃姐姐怎麼樣了，我真的無法安心。”“那小主其他的可要聽奴婢的。”悅若知道勸不住柒玥，趁機提出了要求。柒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有些愣住，“什麼？”“奴婢明日陪著小主一起去鐘粹宮見惠妃娘娘，”悅若重複道，“那小主也得顧著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事情是不是也要聽奴婢們的勸阻，多顧著自己的身子。”柒玥聽了後，沉默著沒有說話。惜若聽了悅若如此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也愣住了，見柒玥不說話，以為柒玥生氣了，連忙扯了扯悅若的袖子，“悅若你……”不等惜若話說完，柒玥低聲笑了起來，“膽子不小啊。”見柒玥笑的沒有太異樣，惜若才鬆了口氣，小聲喚道，“小主。”“惜若，悅若，也隻有你們能如此待我了。”柒玥歎了口氣，“我原本以為，已經這樣了，就算是為了阿瑪額娘，在這宮裡苟且偷生吧，反正也能活下去不是嗎？可有你們陪著，我想，這餘生，也不會寂寞了吧？”“小主，你這話什麼意思？”悅若聽是聽明白了，可想的更深，也更害怕起來，“你不會就這麼著了吧？”“那不然還要做什麼吧？”柒玥反問道，“繼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的，去在皇上麵前強顏歡笑？你們應該知道的，我做不到。”“可是……”悅若想說，在這個宮裡，失去恩寵，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啊！“今日皇上沒有進來，是被你攔住了吧？”透過小燈弱弱的光線，柒玥看向悅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生氣，怕我不高興，又顧慮著我的身子，才讓他先彆進來的，可你心裡卻沒有過真的讓他永遠不要來清心堂的打算。”“是。”悅若的確如此想的，也直接承認了，“奴婢自作主張了，任憑小主懲罰。”“以後彆攔著了。”柒玥怎麼會懲罰她呢，她的確不想見他，可是也不想悅若和惜若攔的多了，以後被牽連。“小主，你？”悅若一聽，有些驚訝，又有些驚喜，“小主你原諒皇上了？”悅若雖然不知道皇上到底哪裡惹了小主，可是小主跌倒這事是意外，又怎麼會真的怪皇上呢。悅若自然希望小主和皇上之間沒有矛盾，又能和好如初的。柒玥深深的看了悅若一眼，又瞥了惜若一眼，便明白了過來，那日她和惜若在乾清宮廊下聽到的話，惜若並沒有告訴悅若。想來，她的孩子正好沒有了，那皇上和皇太後自然不會再采取什麼方法去打落她的孩子，便也順理成章了。可是……柒玥冷笑一聲，才說道，“他若是想進來，就讓他進來，他若是想要見我，就讓他見我，可是，我不想見他，卻是我的事情，與他無關，與你們無關。”給他見，給他看，卻不能改變她現在的心情和心思。她不會原諒他，也不會再傻了。“小主……”悅若沒想到，勸了半天，卻得到這樣的結果。悅若剛想說話，就被惜若扯了一下給攔住了，住了口。悅若的擔心，惜若完全感覺不到。因為惜若跟著孝懿皇後身邊許多年，孝懿皇後可以恩寵如日中天，也可以縮在承乾宮，閉門思過，但從來都活的自在，不會被任何人欺負。“悅若，你就隨小主吧，”惜若說道，“小主雖然傷心，可是心裡明鏡兒似的，咱們隻要服侍好小主就是了，其他的都不要再管了。”“是啊，悅若，”柒玥也說道，“你就和惜若一樣，放開了心吧，我沒事，也不會尋什麼短見的，這清心堂還是清心堂，我還是玥貴人。”可也不是玥貴人了。“是，奴婢知道了。”悅若知道自己再多說就真的是妄為了，遲疑著應了下來。悅若跟了柒玥好多年了，柒玥對皇上的感情，她都看在眼裡，實在不明白怎麼會變成了這樣。可悅若也在宮裡見識的多了，知道到底還是因為這個孩子的問題，想著，等時間長了，孩子這事過去了，就好了。“睡吧，”柒玥歎了口氣，“明日我還要去見惠妃姐姐呢。”柒玥翻身向裡，久久才閉上眼睛。可眼睛一閉上，她就想起來一些迷迷糊糊的事情。……“孩子，我的孩子！皇上，救救我們的孩子，不要這樣對他，他是無辜的。”“玥兒！朕不要這個孩子，朕要你！”“啊！你們都滾開！不要碰我！不要拿走我的孩子……”……“玥兒！你醒一醒！”“皇上，孩子呢？孩子呢？我的孩子怎麼沒了？”“玥兒彆怕，這個孩子沒了，咱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有很多的孩子的！朕答應你，一定會再給你孩子的！”“我不要，我就要這個孩子！”……“皇上，玥貴人她……她內裡受了大損傷，怕是再也不能有孕了。”“真的沒有可能了嗎？以後都不會有了？”“是。這個孩子畢竟太大了，留住玥貴人的性命已經是不易了，她的身子損傷卻是避免不了的。”“好，朕知道了。彆……彆告訴她。瞞著她，所有的事情，都瞞著她！”“可是，玥貴人她肯定會發現的，瞞不住的。”“那就跟她說，你有法子，還有機會。”……“孩子！你賠我孩子！”“我不要在這裡！我再也不要來乾清宮！我要回清心堂！”“皇上。你怎麼可以不要我的孩子，不要我們的孩子！他是我們的孩子！你怎麼可以不要他！你怎麼可以……”“你賠我的孩子！你個劊子手！你竟然親手了結了我們的孩子！”“我恨你！玄燁！我恨你！”想起自己昏迷期間說過的話，柒玥又忍不住想要落淚，可知道床邊上還躺著惜若和悅若，柒玥咬住自己的下唇，忍住哭泣。醫者不自醫，她哪裡是把脈把出了自己身子情況，不過是訛了大師兄一次。大師兄心裡有異，才被她套出了真話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不過是昏睡間還能記得的話罷了。她也知道，她迷迷糊糊幾昏幾醒間，都有皇上在身邊，所以剛剛惜若說皇上在門外沒進來的時候，她便明白了，那他一定是知道自己醒了。可依著他這般姿態，又怎麼會不進來？那麼一定是有人告訴了他什麼，他又顧慮著什麼的。惜若在內室裡陪她，隻有悅若出去了，那除了悅若沒有彆人。許是現在不在乎了，才能想的通透吧？柒玥在心裡苦笑起來，他都不要她的孩子了，那又何必再惺惺作態呢？反正她都看明白了，聽明白了，他又何必白費功夫呢？柒玥小心翼翼的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才閉眼睡下，雖然睡的不甚安穩，到底再睜眼，已經是天亮了。可還不等柒玥收拾妥當準備去鐘粹宮，就聽人來傳，貴妃娘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