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蘇沫兒進了慈寧宮太皇太後所在的內室，柒玥便看見了守在太皇太後床邊的玄燁。四年未見，一如從前。是啊，四年前，皇上被她那頓哭訴謾罵之後，再不曾踏進重華宮。而那個語常在章佳氏夢語，聽說是她進了冷宮一年後，新選進宮的宮女，因為與她有六分相似，因而受到皇上寵愛。不僅直接封為常在，而且還賜了承乾宮的清語軒給她住。在冷宮這四年，她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重華宮裡遇到過大火，飯菜裡吃到過蟲子，聞出過毒藥……幾乎隨時不小心，就會被人給害死。太皇太後每月送到重華宮的佛經，也讓她漸漸的磨平了心中的不甘與苦楚。她一點點的明白，曾經的她太要強，太矯情，對於她和皇上之間的關係，她處理的方式與態度簡直是大錯特錯。皇上是天下之主，萬物皆歸他，萬眾皆服他，萬事皆順他。而她自己呢，除了一身傲骨，一身嬌氣，付出代價的卻也都是自己！四年前，遲暮為了她去找太醫受了傷，在儲秀宮修養了半個月，還硬是要進重華宮。後來落了一身的病痛，隻要天寒潮氣大，就渾身疼痛難忍。四年前，落兮背著她，去見皇上，說一切都是安佳氏無七的陷害，然而沒有證據當然隻是討了一頓板子，足足躺了兩個月才下床。姐姐皇貴妃為了她，與皇上之間仿佛也相敬如賓起來，除了沒有收回掌管六宮之權，其他的寵愛竟不見絲毫。貴妃生了十阿哥之後，又生了一個小格格，但未滿周歲，便殤亡了。貴妃也去了重華宮幾次，對著她無不是歎息。歎息什麼？貴妃歎息她進了冷宮後，整個後宮幾乎是德妃和宜妃的天下。柒玥進了冷宮後，德妃雖然沒了六阿哥，可又生了兩個格格，並都續了齒，分彆是五公主和七公主，如今也有孕七月餘，過了年再生下來，就儼然成為後宮裡生育最多的妃嬪，與榮妃一樣生了六個。而宜妃也在柒玥進了冷宮後，又生了兩個皇子，續了齒的九阿哥和十一阿哥。貴妃說，若她和皇上恩愛如初，那德妃和宜妃也不會那麼囂張，那也不會有語常在的出現。柒玥除了苦笑，再無其他。苦笑破鏡如何重圓，苦笑玄燁心裡到底有沒有她，苦笑……自己過了四年，竟然好了傷疤忘了疼，再見到玄燁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有多想他。“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柒玥低著頭，對著玄燁的方向福了身，便轉身去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躺在床上，已經沒了往日的嚴肅和尊貴，頭發全白了，消瘦了許多，臉色也蒼白了不少。柒玥哪裡會猜到，四年不見，太皇太後老了這麼多，也病的這麼重！“太皇太後，”柒玥一見太皇太後便跪了下來，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玥兒不孝，竟然都不來看望太皇太後，你責罰玥兒吧。”太皇太後搖了搖頭，聲音也很是虛弱，“你在重華宮無召不得出，怪不得你，你這些年也受苦了，快些起來吧，地上涼。”“讓玥兒再跪一會吧，玥兒心裡無法原諒自己。”柒玥不願意起來，她心裡很是難過，胤禛偷偷和她說了，太皇太後很可能過不了這個冬天，她今日見了，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再見，跪著，她心裡才能好受些。“起來，”太皇太後抬手伸向柒玥，想要去拉柒玥起來，卻不得力，“哀家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就起來吧，彆讓皇祖母為難。”見柒玥不願意起來，玄燁上前去扶柒玥，“就坐在塌上說話。”玄燁去扶柒玥的時候，心裡也是糾結了一番，可碰到柒玥的時候，才發現比起四年前，她消瘦了不少。玄燁在心裡歎了口氣，忍著將她擁入懷裡的衝動，扶了她起來。柒玥明白，她不能再在冷宮待下去了，不然她哪天防不住了，死在了冷宮，對不起姐姐，對不起落兮遲暮，對不起太皇太後，對不起貴妃……也對不起自己。可是，好像那傲嬌的性子再怎麼磨平，都改變不了骨子裡的天生倔氣兒，她不會主動去求皇上，她等著機會，等著皇上給她台階下。所以，當皇上來扶她的時候，柒玥就知道機會來了。不僅機會來了，皇上對她好像還是有些在意的。柒玥微微掙紮了一下，便順著皇上的力道站了起來，坐在了塌上，也拉住了太皇太後伸過來的手。那手已經近於皮包骨頭，看的柒玥心疼不已。“彆哭了，哭腫了眼睛就不好看了，哀家沒事，”太皇太後反而勸起了柒玥，“玥兒，你知道嗎？曾經哀家很怕麵對死亡，可是如今不怕了。以前總想著，皇上還小，日日夜夜求經拜佛，求老天爺多讓哀家活些日子，好陪陪皇上，如今皇上長大了，哀家也放心了。”“太皇太後，不會的，”柒玥拚命搖頭，“天下那麼多的大夫，宮裡的太醫若是不行，就張貼皇榜尋名醫。”“玥兒，”太皇太後笑了笑，有些累的眯了眯眼睛說道，“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逃脫不了的宿命，不管你有多少錢，有多少權，有多少勢，在這個宿命輪回麵前，都得低下頭。”“太皇太後，玥兒舍不得，玥兒舍不得啊！”柒玥忍不住趴在太皇太後的身上，大聲的哭了出來。這四年來，太皇太後月月給她送佛經讓她抄寫，看在彆人眼裡是責罰，可又何嘗不是在告訴她，沒有忘記她。“哀家也舍不得你，舍不得燁兒，”太皇太後拍了拍柒玥的肩膀，“好了，不哭了，哭的哀家腦仁疼。”這幾日，燁兒哭過、阿圖哭過、素影和碧瑤也是不停的流淚，她甚至還看到禛兒那小子紅著眼眶不敢看自己。“太皇太後，玥兒，玥兒不哭就是了，”柒玥一聽，哪敢再哭，連忙憋著眼淚小聲的抽泣著，“太皇太後讓玥兒服侍你幾日吧。”“不用了，這裡有蘇沫兒就行了，你阿圖姑姑和達哲姑姑也時常來陪伴哀家，那清心堂空了許久，你該回去了。”阿圖是太皇太後所出的次女固倫淑慧大長公主，達哲是太宗帝孝端文皇後所出的小女固倫永安大長公主。“太皇太後，玥兒……”柒玥怎麼也想不到，太皇太後會直接將這個事情拿出來說了，甚至是當著皇上的麵。“答應哀家，彆再和皇上置氣了，有你陪在皇上身邊，哀家才放心。”“皇祖母放心，孫兒和玥兒一定會好好的。”玄燁上前一步摟住了柒玥，給太皇太後做了保證。在太皇太後盯著自己看的目光下，柒玥不想讓她擔心，便點了點頭。“哀家放心了，你們去吧，哀家累了。”太皇太後笑了笑，放心的閉上了眼睛。蘇沫兒見狀，才走上前來，正了正太皇太後的枕頭，將太皇太後的雙手慢慢放進被窩裡，又替太皇太後掖了掖被子，才轉過身來。“皇上，玥貴人，娘娘睡下了，你們也去歇息吧，這裡奴婢守著就行了。”“不用了，還是朕……”玄燁揮了揮手，打算依舊守著。“皇上這是不顧身子也不顧朝堂了嗎？”蘇沫兒忍不住嚴厲了起來，“太皇太後交代了奴婢要勸皇上，這每日皇上都守在這裡，也睡不好，白日裡還要上朝，處理朝政，娘娘又何嘗不心疼，不擔心？皇上還是回乾清宮好好睡上一覺吧。”“那我留下來吧，蘇沫兒姑姑。”柒玥說道。“玥貴人有心了，隻是太皇太後都不讓皇貴妃、貴妃和四妃她們侍疾，反而讓玥貴人侍疾，那豈不是打了其他娘娘的臉，也陷玥貴人於風口浪尖上？”蘇沫兒直接反駁了回去，又不禁催促道，“好了，好了，皇上和玥貴人都走吧，明日再來。”……玄燁在前，柒玥和陳青平隨後，慢慢的走出了慈寧宮，左拐往北走去。一路上都沒人說話，陳青平手中的燈籠，照亮了這寂靜之夜向前走的路。到了啟祥宮附近，就應該分開來，一個繼續向北，一個向東。玄燁拐了彎，無意中的回眸一瞥，看到柒玥呆在原地，有些愣住。“怎麼了？”玄燁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宮道上，顯得有些不真實。柒玥沒說話，手指了指重華宮方向。“你要去重華宮？”玄燁順著柒玥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口中的氣息都變了。“嗯。”柒玥嗯了一聲，算是應了。得到柒玥的肯定，玄燁一個箭步衝了過來，雙手抓住柒玥的肩膀，說出的話不知是怒還是氣，“你不是答應了皇祖母會回清心堂嗎？你為什麼還要回重華宮？你這次還要進去躲多久，四年，十四年，還是四十年！”“好痛！”柒玥被玄燁抓的痛極了，連眼淚都出來了。玄燁被柒玥這一叫痛，連忙鬆開了手，可是心裡的鬱悶積壓住了，急需發泄。“該死！”玄燁一拳打在了宮牆上。“皇上！”陳青平本來低著頭，隻充當照亮宮道的燈籠的，哪裡會想到皇上自殘啊，驚的叫了一聲。柒玥隻是被玄燁抓痛了，並不是想要推開他，也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對自己，連忙跑了過去，抓住了玄燁的手，去查看是否受傷。玄燁用的力氣大，柒玥抓住玄燁的手雖然又被掙開，但也看到了手上麵已經破了出血。“皇上。”“你走吧，回你那重華宮，小平子，送她回去。”玄燁不讓柒玥去看自己的手，背對著他們吩咐道。“皇上的手受傷了，要上藥才行，不然會很疼。”柒玥又上前一步去拉玄燁的衣袖，拿出了自己的帕子。“疼？”玄燁回頭看著柒玥冷笑一聲，“你也會關心嗎？朕以為在冷宮四年，你的心也該是如石頭一樣又冷又硬才是。”“皇上沒在冷宮，這四年來，對待嬪妾的心不是一樣又冷又硬嗎？”柒玥揚著頭看向玄燁，自稱的“嬪妾”二字，將自己的姿態放低了下來，傲嬌如她，也學會了妥協。“朕……”玄燁伸手將柒玥摟在了懷裡，不知道從何去說，隻能歎了口氣，哀求道，“不要去重華宮了好不好？回清心堂吧，朕每次去清心堂，都覺得裡麵太空蕩了。”“嬪妾……”“如果你不喜歡清心堂，朕可以把永壽宮賜給你，”玄燁生怕柒玥不同意回來，連忙指了指啟祥宮東邊不遠處的永壽宮，“永壽宮離朕的乾清宮最近了，朕晉你為嬪，賜封號為“賢”，居永……”“嬪妾不在乎，”柒玥伸手捂住了玄燁的嘴巴，不讓他繼續說，“嬪妾寧願一輩子為貴人，也不要有一天為娘娘的時候卻離皇上很遠。”“玥兒。”玄燁伸手拉住了柒玥的手，握在了手裡，生怕她下一刻就離開。“嬪妾已經答應了太皇太後，自然會回清心堂的，”柒玥笑著點了點頭，解釋道，“隻是，落兮和遲暮還在重華宮，嬪妾的很多東西都還在那裡沒取出來呢。”“原來是這個原因，”玄燁鬆了口氣，心底的不安石頭也靜定下來，“朕送你去清心堂，重華宮那邊讓小平子去。”“……”陳青平眨了眨眼睛，低著頭不敢拒絕。皇上，你這大晚上的不想玥貴人忙碌，就要奴才忙死不成？這玥貴人住了重華宮四年，你借著皇貴妃、貴妃的手，送進重華宮的東西也不少呢，這大晚上的搬家，奴才還要不要睡覺？“嬪妾還想去……”她還想去和伊貴人話彆，還想給守門太監知會一聲，還有讓她學功夫的師父則安姑姑來清心堂呢。“你不是說朕的手受傷了，要上藥嗎？難不成還要朕自己動手嗎？”玄燁揮了揮自己受傷的手，不情不願的示弱。“你可以讓宮女幫你呀。”“玥兒，”玄燁緊了緊自己摟著柒玥的力道，真的不願意鬆開，“四年了，朕很想你，不要去好不好？”他以為自己能壓抑住，他以為自己能不想，看到她的那一刻，抱著她的那一刻，他不想不願鬆開。天知道，剛剛自己背朝著她，讓她走的那一刻，他有多忍耐，有多憤怒。“好。”柒玥感受到熟悉的懷抱，帶給自己的熟悉霸道，隻得點頭應了。明日，她去重華宮走一遭吧。承乾宮。已經更衣睡下的皇貴妃，見惜若激動的走了進來。“娘娘，奴婢剛剛看到玥貴人她……”“玥兒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還沒等惜若話說完，皇貴妃急切的爬了起來，就要下床來。“娘娘莫急，玥貴人沒出事，”惜若連忙攔著，帶著笑說道，“奴婢看到玥貴人跟著皇上一起去了清心堂。”“皇上？”皇貴妃被惜若這話說的有些懵了，“你是說，玥兒和皇上去了清心堂？你沒騙我吧？”皇貴妃激動的連自稱“本宮”都忘了，玥兒的事情，她都太上心了。“奴婢怎麼會騙娘娘呢，”惜若一一說道，“奴婢也怕自己看錯了，偷偷跟上去，他們進了清心堂後，陳公公出來了，奴婢便向陳公公打聽，原來今日太皇太後召見了玥貴人，皇上也在，太皇太後讓玥貴人回清心堂，玥貴人同意了，這不，皇上也跟著來了。”“那本宮去清心堂看看，本宮還是上個月看見玥兒一眼呢。”皇貴妃下了床，正穿著鞋子，又想起什麼來，回到了床上，有些落寞的說道，“罷了，本宮就不去打擾了，明日就能看到了，以後天天都能看到了。”“這下娘娘就放心了。”惜若上前扶著皇貴妃又躺了下來。“對了，清語軒那邊有動靜嗎？”皇貴妃問道。“沒有，早就熄燈睡下了，皇上和玥貴人回來時的動靜不大，奴婢若不是正好看到，也不會聽到。”“那你去吧，”皇貴妃擺了擺手，“清心堂那邊都是粗使的丫頭嬤嬤，你安排了兩個伶俐的去……算了，你親自去服侍著，本宮現在就想睡個安穩覺，明日要好好瞧瞧那些等著看佟佳氏熱鬨的人，會不會驚訝的掉了下巴！”“娘娘放心，奴婢這就過去，懷若就洗涑不，懷若今晚守的夜，你有何事就喚她。”憂若走了以後，皇貴妃又提了懷若在跟前伺候。“好，快去吧。”清心堂。玄燁擁著柒玥進了清心堂，一如四年前的布置，也是一塵不染。“你走了以後，你姐姐依舊安排著人來這裡打掃擦洗，”玄燁拉著柒玥走進廳堂坐了下來，指了指貴妃榻說道，“朕有的時候就來這裡看書，綠豆糕就會趴在小幾上吃綠豆糕，吃飽了，就窩在朕的腿邊睡覺，還老是嫌棄朕對它不夠溫柔。”玄燁說的話，讓柒玥想起以前。那時，玄燁若是晚上招彆的妃嬪侍寢，白日裡總會抽個空，帶了綠豆糕來清心堂。玄燁倚在貴妃榻上看書，她也坐在旁邊，綠豆糕就窩在她的腿邊與她一起搶食綠豆糕，吃飽了就蹭蹭自己的腿，找個舒適的姿勢睡覺。“皇上，咱們能不能給那隻貓換個名字？”柒玥噗嗤笑了出來，“這貓的名字叫綠豆糕，點心的名字也叫綠豆糕，嬪妾都混了。”“早換了，怕你不適應，所以才又叫它綠豆糕的。”玄燁拉著柒玥的手，低頭憋著笑。“換了？”柒玥聽見玄燁不懷好意的笑，有了不好的預感，“那它現在叫什麼名字？”“小月。”“什麼？”柒玥傻了眼。“你是朕的玥兒，那貓是咱們的小月。”玄燁摟住了柒玥，隻覺得幸福好像又來到了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