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九，重華宮。院裡的樹下，柒玥一襲梅粉色的披風，手裡抱著湯婆子，正歪著頭看剛抽出嫩芽的梅花樹。“落兮，你說，今年的梅花是年前開，還是年後開？”坐在廊下曬著太陽縫衣服的落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年年都有此問，小主也不怕彆人笑話。“小主，這年前開也罷，年後開也罷，若是全部盛開也得等二月了，你那梅花糕也是二月才有呢。”落兮一眼就看穿了柒玥的心思。“哎呀，落兮你彆胡說，我是等著賞梅呢，可不是為了吃，”柒玥連忙搖了搖頭否認，“這宮裡的點心那麼多，我怎麼會惦記著呢。”“那是不是我帶來的千層酥，你也不惦記了？”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聲音中夾雜著絲笑意。“四阿哥吉祥。”落兮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請了安。柒玥回身看了看眼前的胤禛，頗歡心的笑了，如今十歲的胤禛已經快要有她高了。三年前，染常在郭絡羅氏清染所出的十九皇子幼殤過後，在太皇太後的授意下，皇上重新給在世的且滿了周歲的皇子們重新續了齒。惠妃納喇氏丹珍所出的五皇子胤禔，年紀最長，續齒為大阿哥；已故仁孝皇後赫舍裡氏茹芳所出的七皇子胤礽太子，續齒為二阿哥；榮妃馬佳氏木蘭所出的十皇子胤祉，續齒為三阿哥；德妃烏雅氏青黛所出的十一皇子胤禛，續齒為四阿哥；宜妃郭絡羅氏清柔所出的十三皇子胤祺，續齒為五阿哥；德妃烏雅氏青黛所出的十四皇子胤祚，續齒為六阿哥；成嬪戴佳氏妙歌所出的十五皇子胤祐，續齒為七阿哥；冬常在衛氏冬怡所出的十六皇子胤禩，續齒為八阿哥；宜妃郭絡羅氏清柔所出的十七皇子胤禟，續齒為九阿哥……截止這些時日，後來陸陸續續過了周歲的皇子們也續了齒。貴妃鈕祜祿氏素影所出的十八皇子胤?，續齒為十阿哥；宜妃郭絡羅氏清柔所出的二十皇子胤禌，續齒為十一阿哥；依常在萬琉哈氏依巧所出的二十一皇子胤祹，續齒為十二阿哥，並被皇上送到了慈寧宮，由蘇沫兒照顧。上月剛滿周歲的二十二皇子胤祥乃由宮女進位上來的語常在章佳氏夢語所出，續齒為十三阿哥，養在了承乾宮，由皇貴妃看管。哦，對了如今那語常在章佳氏夢語就住在承乾宮的清心堂隔壁清語軒，又有了身孕，估摸著下月初就要生產。聽說那語常在……“在想什麼呢，直盯著我笑？”胤禛見柒玥發了呆，出聲打斷了柒玥的思緒。“哦，沒什麼，你今日又休堂？”柒玥將手中的湯婆子塞到了胤禛手裡，“看你小手凍的，不是從永和宮出來嗎？”現在胤禛在永和宮的地位可不是四年前能想到的，兩年前，已經續了齒的六阿哥胤祚重病不治而亡後，德妃烏雅氏青黛又想起來胤禛這個被自己忽略了六年的兒子。“不想去，”胤禛拉著臉，有些不快，“去了又是抱著我哭半天。”“你母妃心裡也是苦，六阿哥都那麼大了，還……”柒玥無奈的搖了搖頭，雖說德妃有些事情的確欠妥，可是對六阿哥的態度卻是一個好母妃，隻是對四阿哥卻不像那麼回事。“苦？我可沒看出來，你不是不知道，聽太醫說她肚子裡這胎脈象強健之後，天天盼著等著呢。”胤禛聳了聳肩，拉了柒玥進了內殿，“好了，不說了，咱們進屋裡，外麵冷。”脈象強健，男胎之像。其實柒玥更清楚德妃重視這胎的緣故，若是所生男胎，還能過了周歲，續齒就是十四阿哥，而不幸的六阿哥是皇上的十四皇子，心裡怕是當做六阿哥的延續了。何況，她如今是四妃之一的德妃，就像六阿哥一樣，這個再生下來的阿哥，會是她自己撫養，比起四阿哥這個自小養在承乾宮的與自己並不親近的兒子，她更期盼肚子裡的。“你給我帶了千層酥嗎？”柒玥進去坐了下來後，忍不住看向跟在胤禛後麵的小盛子手裡提著的食盒。“知道你喜歡吃，特意跟皇母妃那裡討的，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可不許嫌棄。”胤禛說著，示意小盛子將食盒打開，取了一碟子千層酥，一碟子桂花糕。“嗯，不嫌棄，下次再多帶一點。”柒玥也不客氣，拿了一塊子千層酥就放進了嘴裡，口齒不清的說道，“真好吃，今兒剛出鍋的吧。”皇貴妃對胤禛一如既往，胤禛也一如既往的進退有度，沒有那種彆的阿哥對自己母妃撒嬌的童心。私心裡，柒玥很是心疼胤禛，胤禛在德妃那裡得不到母愛，在皇貴妃這裡存了一層的隔閡。倒是對自己……柒玥無奈的笑了笑，自己名義上是胤禛的姨母，可胤禛分明是拿自己當了知己，或者說是玩伴。“嗯，我今日去承乾宮的早，陪小十三玩的時候，特意讓廚房做的。”胤禛又拿了兩塊千層酥塞給了落兮，“落兮姑娘也嘗嘗，遲暮呢？”“多謝四阿哥賞，遲暮去太醫院取東西了。”落兮謝了之後，拿了帕子包了一塊千層酥收起來，才又把手中的另外一塊千層酥放進嘴裡，慢慢咬著。遲暮自從四年前問柒玥暗夜奔波之後，落了病痛，便做了一些輕鬆的活。“你身子不適嗎？”胤禛皺著眉，關心的打量著柒玥。“沒有，我怎麼會生病呢，我現在身體棒的很，你要是不信，咱們練武場上較練一番如何？聽說你如今功藝進步很大，我年紀大，你讓我三招如何？”“我才不和你打。”胤禛被柒玥逗的紅了臉，“你那三腳貓功夫，我可看不上眼。”他才不會和女人比試呢，輸贏都是他落了麵子，他才沒那麼傻呢。四年前，柒玥小產後，便沒有出了這重華宮，太皇太後也沒有規勸，賞了一個會功夫的宮女給柒玥身邊保護她之外，也就偶爾讓蘇沫兒送來些佛經讓柒玥抄了，就再沒有乾涉重華宮事宜。而重華宮，也不知是皇上默許，還是皇上不在乎，在皇貴妃的管理之下，重華宮除了是明義上的冷宮外，也漸漸的恢複了正常宮殿的規模。柒玥帶了落兮和遲暮，伊貴人就獨自一人，皇貴妃便從自己的私庫裡拿了銀錢，高月例派了一個打雜的嬤嬤，一個打雜的小宮女，和一個跑腿的太監小先子。重華宮很快沒了原先的破敗，就連守門的公公都說，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在其他太監麵前抬起臉來，在重華宮守門不丟人。而柒玥，除了時不時的以各種理由從太醫院取藥之外，就是讓皇貴妃給自己購買高貴藥材，她師父陳仕德老太醫也偷偷讓人遞了幾本醫術進來。然後，柒玥還跟著太皇太後賞的宮女學了一些功夫，除了強身健體，還可以防賊防盜。在重華宮這四年來，她不止一次的被暗害，也多次避開危險。“沒大沒小了你，”柒玥翻了白眼，“就你武功高，還瞧不起我呢，你等著，我遲早打的你滿地找牙。”“我等著。”胤禛也不狡辯，應了。“你去看太皇太後了沒有？”柒玥拍了拍手上的點心屑，走到案桌上，拿起一疊子寫滿佛經的宣紙遞給胤禛，“去慈寧宮的時候，把我這個交給太皇太後。”“我今日來也是有事和你說。”胤禛沒有接，臉上的紅暈也淡下來，語氣中多了幾分淒涼，“祖奶奶身子不好，已經病了多日了，我私下裡打聽了好久，太醫院的太醫說，祖奶奶不一定能過了這個冬天。”柒玥手中的宣紙隨著胤禛的話落，而從手裡滑下，撒了滿地。一地的白，宣紙上板板正正的佛經字跡，訴說著無情的悲哀。“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我都不知道？”柒玥眼眶紅了，有些不敢相信，“前幾日蘇沫兒姑姑還給我送了佛經呢，她都，她都沒說。”“宮裡都瞞著呢，這還是我察覺了不對勁，仔細打聽來的結果。”胤禛歎了口氣，“就連陳仕德老太醫也偷偷進宮給祖奶奶診脈呢。”“我要去……”柒玥慌著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去，卻又停住了腳步。進了重華宮四年零三個月來，她還未出過重華宮，皇上他也曾說過無召不得出。“你先彆急，這事瞞不了多久，祖奶奶那麼疼你，一定會召見你的。”“那我隻能等她召見了嗎？”柒玥失落的坐了下來。這個宮裡，除了姐姐，她最不舍的就是太皇太後了吧。彆人都說太皇太後最是嚴厲，可她從初次相見，到經曆那麼多的事情，太皇太後對她從來不像彆人所說的那樣。太皇太後對她，比自己嫡親的奶奶還要溫柔和藹，又不寵溺。“如今看來，隻能這樣了。”胤禛站了起來，走到柒玥身邊，拍了拍柒玥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彆擔心，我回了承乾宮和皇母妃說說，讓你這邊不至於對慈寧宮的事情，像個聾子。”“好。”柒玥點了點頭。胤禛看了看時辰，讓小盛子收拾起食盒，正要離開，才想起一事，從袖子裡掏出來一本書。“對了，你上次讓我尋的遊記，給你尋了。”“多謝。”柒玥接過那書，也沒看，隨手遞給了落兮，讓她收起來。然後站起身來，送了胤禛往外走去。就在這時，遲暮慌慌張張的跑進了院子，喘著氣對柒玥說道，“小主，不好了，太皇太後她……”“不要胡說！”落兮連忙喝止住，不讓遲暮亂說。“額……”遲暮被落兮這麼一嗬斥，才看到除了小主和落兮，還有四阿哥在，連忙福身行了禮，“奴婢給四阿哥請安，四阿哥吉祥。”“怎麼了？”雖然能猜到遲暮要說的，但胤禛還是順著遲暮的話問了出來。“回四阿哥的話，”遲暮偷偷看了柒玥一眼，見其點頭，便說了出來，“奴婢去太醫院的時候，聽到了消息，說太皇太後病了，小主最是掛念太皇太後，所以奴婢才急著回來稟告。”“嗯，我知道了。”柒玥點了點頭，“你去將我的衣服備好了，咱們就等著太皇太後的召見吧。”遲暮應了，便越過他們進了房裡。“你好好待著，”胤禛走到了宮門口，忍不住叮囑，“不要胡思亂想，有什麼事，我若是來不及通知你，皇母妃一定不會忘了你。”“噗嗤”，柒玥忍不住笑了出來，“咱們的四阿哥長大了，還知道關心姨母了，你放心在尚書房學習，不用擔心我。”看著胤禛像一個小大人來關心自己，給自己帶來安慰，柒玥心裡也好受了一些。“你……”胤禛被柒玥這麼一逗弄，又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麼，慌亂的帶了小盛子離開。看著胤禛消失不見的身影，一股子不安的難過，湧上心頭。沒過幾天。天冷，黑夜來的也早，柒玥收了桌子上的宣紙，正要通知了落兮來服侍自己沐浴。就見外麵進來三人，領頭的正是慈寧宮的蘇沫兒姑姑。“奴婢給玥貴人請安，玥貴人吉祥。”蘇沫兒衝著柒玥福身請安。“蘇沫兒姑姑來了，”柒玥看到蘇沫兒，自然想到了太皇太後，張了張嘴巴想要問問太皇太後怎麼樣了，卻問不出口，隻得如常說道，“又給我……”“太皇太後召見，玥貴人這就更了衣服，隨奴婢去慈寧宮吧。”蘇沫兒看著柒玥，沒有透露出一絲的情緒。“是。”柒玥應了，揚聲喚了遲暮進來，給自己更衣。衣服都是備著的，所以也沒耽誤時間，就是柒玥換著衣服的時候，老是伸錯手透露出了內心的害怕。蘇沫兒姑姑這麼晚來傳她，是不是太皇太後那邊問題太重？不過……柒玥又安慰自己，不會的，蘇沫兒能離開慈寧宮，又說明著太皇太後問題不大才是。換好了衣服，柒玥便跟著蘇沫兒出了重華宮往慈寧宮走去，落兮和遲暮都被蘇沫兒發話留在了重華宮。已經是冬月底，從重華宮走到慈寧宮，即使走的不快，柒玥也覺得渾身有汗出來。隻是分不清是累的，還是害怕的。慈寧宮的燈籠，比起四年前柒玥來慈寧宮的時候，要多了幾盞，也亮了不少。一進慈寧宮太皇太後所在的內室，柒玥便看見了守在太皇太後床邊的玄燁。四年未見，他，她，一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