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2室,老閻頭端來了熱氣騰騰的雞湯肉絲麵。韓間挑起一筷子又放下:“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當時段天是俯趴在地上的,他是內出血,血液流到地上本來就不多,怎麼就會有個小孩子瞬間判斷了形勢,並且大喊殺人了呢?頓了頓,又道:“而且‘殺人了’這三個字怎麼聽怎麼詭異,當時段天也隻是趴在地上,一個小孩子,能最先想到的也是他從樓上掉下來了吧,或者,不慎摔倒了之類的,總之第一反應不會是,這個人被彆人殺害了。”桑榆往麵條裡加了一勺醋。確實,這個小孩子的出現實在太刻意了。就像是在步行街上出現的那個流浪漢一樣。好像目的就是為了,想要吸引更多的人注意。如果說先前桑榆對這兩個案件還有所懷疑的話,現在基本上可以斷定,這兩起案件就是同一個人做的。但知道也沒有什麼用,她還是沒找到任何關鍵的切入口。人多口雜,現場都是亂糟糟的,現在既找不到那個小孩子,也找不到那個流浪漢。老閻頭幫韓間灑了一點辣椒,多點醋,沒放香菜,倒是加了點香菇丁,幫他拌勻遞過去。韓間衝老閻頭難得露出了笑臉,讚歎道:“閻叔,你好厲害啊,你怎麼知道我不吃香菜愛吃香菇?”桑榆其實也很驚訝,老閻頭再怎麼有奶媽氣質,也不帶這麼體貼的。但她習慣了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著。老閻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桑榆,一張老臉紅成了剛摘的茄子,呐呐道:“我猜的,你們年輕人不都喜歡這樣吃麼,哈,哈哈。”韓間覺得這理由有點敷衍:“是麼?我身邊好多年輕人都是無辣不歡啊。”老閻頭飛快地轉移了話題:“你們剛才說得這兩個案子,要是同一個凶手做得,那他為什麼選了段天和馮寧呢?是隨機選的,還是有目標的?”韓間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不顧嘴裡還有一大口麵,艱難咽下去,搶答道:“我覺得應該是隨即選的,這人就是個單純的變態,他隻是享受血腥殺戮和嘩眾取寵的快感,至於到底殺的是誰,我估計他根本不怎麼關心。”桑榆暫時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想法,技偵那邊的人幾乎已經確定了,段天和馮寧之間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生活區域的範圍從來都沒重合過。換句話說就是,八竿子也打不著。三個人吃完了雞湯肉絲麵,桑榆正想歪在老閻頭剛布置的沙發上,喝一壺老閻頭泡得高山茶,韓間的電話就響了。接完電話嗯嗯啊啊的應了半天,然後若無其事地說了句:“哦,她和我在一起呢,我告訴她吧。”周隊那邊沒反應過來:“那行,你倆快去吧。”韓間掛了電話暗笑:小小心機,不成敬意。他轉頭對桑榆道:“周隊讓我們現在去再問問馮寧的丈夫,說她丈夫有點嫌疑。”“怎麼回事?”“具體的沒說清楚,說是馮寧的丈夫好像有了婚外情。”馮寧的丈夫叫做董天辰,是一家化妝品公司的中層管理乾部,職位不高,派頭倒是挺足,接到通知在家裡等著配合調查之後,穿得西裝革履的,桑榆和韓間剛剛坐定,他就頻繁看表,好像對方耽誤了他幾千萬的生意一樣。桑榆無意間抬頭往天花板上看,發現上麵懸著的是一盞枝形大吊燈,無數根四向抽伸的精致虯枝,竟然每一根都一塵不染,訴說著這家曾經有個異常乾淨整潔的女主人。再往四周看,博古架上物品擺放的位置,沙發上端正的抱枕,甚至花架上的兩盆綠蘿的走向,好像都是一致的。這就不能單純用乾淨整潔來形容了,或許是,某種強迫症。趁著桑榆四下打量的功夫,韓間已經掏出了紙筆,擺出了一幅專業詢問人的架勢。“董先生,打擾了,我們今天來呢,還是想問問關於你妻子馮寧的一些問題。”韓間問:“你和馮寧的夫妻關係怎麼樣?”董天辰不是鄭陽,身上沒有那股又肆意又局促的彆扭勁,他在生意場上浸染了這麼多年,早就練就了聽話聽音的本事,想必也知道警察忽然到訪,勢必是查到了些許蛛絲馬跡,隱瞞也沒有什麼意思。於是他索性直截了當:“說實話麼,不怎麼好。”據董天辰說,他剛剛認識馮寧的時候,馮寧剛剛大學畢業,長得漂亮性格又開朗,在商場裡的服裝專櫃當普通店員,當時他已經工作了幾年,剛剛跳槽到現在的化妝品公司,就在同一所商廈的不同樓層。後來有一次商廈舉辦大型答謝活動,他和馮寧才算無意中見了麵。幾乎是第一次見麵,董天辰就被馮寧身上那股青春機靈勁吸引了。然後就是順理成章地談戀愛,結婚,直到現在。再好的宴席也經不住天天吃,再喜歡的人天天在麵前晃悠,也會無端生厭,所以當事業有成中年躁動的董天辰遇到了像曾經的馮寧那般,青春靈動,活潑機靈的姑娘,生出情不自禁的感覺來,也無可厚非。當然,無可厚非四個字是他自己評論的。韓間隻覺得這人臉皮厚的頗為坦蕩,不過也對,沒準人家是發自內心地覺得他隻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或許都算不上是錯誤,頂多是個,美麗的意外。桑榆倒是對這些男女愛恨情仇不怎麼感興趣,她從董天辰的話裡找到了一個奇怪的點:“你剛才說,遇到了和曾經的馮寧一樣活動靈動的姑娘?怎麼,馮寧現在不活動靈動了嗎?”三十歲出頭的女人,又沒有孩子消磨精力,按理說外表性格不會發生很大的改變。董天辰略一思索:“這麼說或許對我的妻子有些不公平,但是,確實是這樣的。”韓間忍不住了:“你也知道不公平是吧?你這樣比較,簡直是有點無恥了?不是有那麼句話麼,你的妻子隻參與你的柴米油鹽,對方來參與你的花前月下,當然你會覺得外麵的野花比較香了,這樣比有意思麼?承認自己是個渣男很難嗎?”桑榆嘴角跑出來一點微笑:嗬,這小間爺今天夠衝的。董天辰被他堵得有些狼狽,語氣也沒有剛才那麼淡定了:“警察同誌,我提醒你要注意下自己的言辭。是,我知道這樣說我的妻子不太合適,但是,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馮寧,請你不要妄加判斷。我說馮寧不像以前那樣了,並不隻是簡單的對她沒了新鮮感。”桑榆接過話來:“說具體點。”具體的東西有些久遠了,董天辰工作繁忙,又算不上是對女人知冷知熱的那種類型,所以一開始對馮寧的變化感受並不大。現在這麼回想起來,大概是從新婚不久開始,就覺得妻子沒有以前愛笑了,也沒有以前那麼聰明開朗了,性格變得有些彆扭,緊張又多疑,還時常會做噩夢,然後大喊大叫著醒來。董天辰也問過幾次,對方都以剛結婚還不太適應為理由,搪塞了過去。後來是越發變本加厲,最明顯的是嚴重的強迫症:生活中的大事小情,必須要嚴格按照她製定的標準,小到他上廁所用手紙的長度,甚至刷牙時刷上下牙齒的次數。最過分的是有一次,僅僅因為他進門換鞋的時候,習慣性地用左腳蹬下了右腳的鞋子,馮寧邊歇斯底裡地發了一通脾氣,什麼“為什麼不按規則行事,不按規則行事,會闖大禍的”之類的風言風語,氣得董天辰和她冷戰了好幾天。董天辰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婚前活潑開朗愛笑的妻子,婚後就變成了一個緊張兮兮歇斯底裡神經質的妻子,永遠不能放鬆下來,永遠不能心平氣和,像是被一隻惡鬼追著跑一樣。後來夫妻感情越來越淡,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董天成能說出的也就這麼多,一個日漸瘋癲的妻子,一個漠不關心的丈夫,也確實不會了解更多了。桑榆抬頭看了眼客廳裡依然懸掛著的大幅結婚照,照片裡的馮寧雖然是笑著的,但眼睛裡卻滿是哀怨。她心下一動,問道:“你和馮寧是哪年結的婚?”董天辰居然想了想才記起:“17年的時候吧?對,17年,竟然也三年多了。”桑榆跟韓間對視一眼:三年多以前,段天和女朋友分手的時間,好像也差不多是那個時間。韓間沒由來心跳得厲害,問道:“你們結婚的時候,馮寧有什麼異常嗎?”董天辰努力想了半天:“沒什麼異常啊。要非說有的話,嚴格算起來,還是馮寧跟我求的婚呢。她說她忽然就想要一個家,想要一個男人保護她了,問我願不願意娶她。那我還能有不願意的?高興還來不及呢。”說著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又對上韓間的視線,才猛然記起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笑容也慢慢隱了下去。到底還是有過一段美好的歲月的。桑榆等他嘴角那抹笑隱得徹底消失不見了,才又問道:“最近,馮寧有什麼異常嗎?”董天辰搖頭:“沒有,真沒有,就和平常一樣。上班、回家、偶爾運動、參加救助活動,就這些。”“救助活動?”董天辰說:“哦,網上有個‘流浪貓’救助愛心組織協會,馮寧是協會的會員,裡麵經常發布些救助流浪貓的活動,馮寧基本上每次都會參加。”這種活動桑榆不熟悉,但韓間聽說過,身邊也有愛貓人士,自稱為“喵星人”,看來馮寧很喜歡貓。董天辰卻搖頭:“她不喜歡動物,我以前也以為她喜歡貓,提議她認領一隻回家來養,但是她拒絕了。”不喜歡貓,還要去救助流浪貓,什麼啊,是要參加“中國好人”評選嗎?董天辰說:“我也不清楚,偶爾聽她提過一次,說是參加這種活動,可以讓心情變得平靜一些。”心情平靜?這句話對應的意思是,生活中或許有些事情,讓她一直心情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