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後一個洗魂者(1 / 1)

洗魂者 酥脆 2128 字 2天前

桑榆上次下來巡視的時候,還是四十一年前,1979年,記得當時全國熱播《楚留香》。她跟當時的洗魂者韓建國一起追劇,覺得鄭少秋飾演的楚留香帥得驚天地泣鬼神,更是親自操刀做了一張楚留香的畫皮,想要貼在韓建國的臉上。可惜畫皮還沒來得及貼,她就臨時被召到了地府,說是要實行乾部下基層政策,她作為洗魂主,被派去捉魑魅魍魎,直捉得頭暈腦脹。天上的鍋底像被戳漏了一樣,嘩嘩地往下流水,直澆得桑榆頭頂生煙靈魂出竅。她掏出腦機呼叫老閻頭:“怎麼回事,這一片驅雲降雨的小鬼是誰?!你趕緊讓他把這倒黴的雨給我停!”老閻頭說:“池主啊,你這是久不來人間了,現在區域內小範圍降雨,哪裡還用費事去驅雲啊,都是技術部那邊,改用程序控製了。”“技術部?”桑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那你還不趕緊讓王老禿來!”老閻頭一溜煙走了,過了沒一會又回來了,垂頭耷腦:“王老……王主任說,這是設定好的程序,改不了,但是他建議,你下次去的時候,可以提前帶一把傘。”聽聽,什麼是人走茶涼,這王老禿剛當鬼的時候,還頂著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被分到地府環境治理部,打掃怨氣,第一天就被嚇得鬼哭狼嚎的。要不是她剛巧經過,生了惻隱之心,走後門把他安排進了技術部,他能有今天?這家夥行啊,頭發掉光了就不認人了?!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桑榆早些年做洗魂主的時候,都是牛頭馬麵和判官兄弟們,一臉諂笑地求上門來。“池主啊,你就幫忙把這迷魂洗了吧,洗乾淨了我們好帶他上路啊。”當時她手底下分布在人間大江南北的門徒,數以萬計,那提起自己是一名洗魂者,驕傲的神情簡直溢於言表。何等尊貴,何等威風。可不知道從哪天起,就破落了。她閒來無事亂逛的時候,竟然聽見有鬼背地裡議論,說她們洗魂者,就是個澡堂子裡搓澡的!差點沒把她氣暈過去。她這口氣還沒緩過來,掌管鬼事登記的老閻頭又蔫巴巴地告訴了她一個壞消息:那就是,凡間眾生幾十萬,如今這人間,隻剩下最後兩名洗魂者了。其中一名呢,名叫韓建國,年紀太大,已經辦了內退了。另一個叫韓間,倒是年輕,但是很不巧,也是指望不上。聽說本人無心工作,不思進取,隻想躺平吃喝玩樂。她眼看著就成了光杆司令了!桑榆一口氣沒倒上來,差點心肌梗死。老閻頭又慢吞吞地說道:“這還不算呢,今天剛接到的公文,以後各部門但凡要是有新入職者,必須要先接受考核,完成任務。”桑榆自己給自己吞了一個“強心藥丸”:“那要是完不成任務怎麼辦?”“彆的部門完不成,頂多是少兩個編製。”老閻頭是一個莫得感情的鬼事科科長,“咱們洗魂部要是完不成,領導說,就把咱裁掉。”桑榆:“……?!”這地府還有沒有地理了!洗魂者顧名思義,就是起到了洗清迷魂的作用。從古至今,數不清的人死得莫名其妙猝不及防,臨死的前一秒仍毫無準備,魂魄被迫離體,卻茫茫然不知所以然,眼中升起白翳,看不清來時去路。這種迷魂,連牛頭馬麵都勾不走,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最典型的就是春秋時期,那個叫姬據的小子,聽說生前還是個諸侯王,本來那天打算吃上一頓新麥做的飯,結果飯前覺得有輕微腹脹。本打算吃完飯一起解決,結果隨從大太監勸他:大王啊,不差這一會啊,你先給肚子騰出空來,待會不是吃得更多嘛。姬據覺得甚是有理,於是奔廁所而去,結果掉糞坑裡,淹死了。桑榆聽說後人還專門為這事寫了句話,嘲諷之情溢於言表。說是:晉景公,將食,漲,如廁,陷而卒。那是後話了。反正當時,桑榆去洗他的時候,這大兄弟死活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估計是作為曆史上唯一一個掉進糞坑淹死的皇帝,麵子上也是有點掛不住。桑榆最終把他塞進“清明池”的時候,池子裡的水立馬就渾了,清洗工小趙三天沒能吃下飯。所以說,這些迷魂,非得洗魂者幫他們洗清了白翳,並借著神獸“重明鳥”的靈血雙瞳,為迷魂搭起一汪“清明池”,在池子裡泡一泡,這才上得了奈何橋。千百年的規矩了,說破就給破了?!大家背後裡稱她是“塘主”,把她說成是搓澡工,她也就大度不計較了。可這要把她整個部門都取締了,就太說不過去了,讓她這個洗魂主的麵子往哪兒擱,日後見了那夥判官、鬼差的,還怎麼拿架子擺威風?桑榆一拍大腿,當機立斷:“快,給我指路,不就是做任務麼,我親自去陪他做,怎麼著也得保住這一棵獨苗苗!”老閻頭慢吞吞:“這……不太好吧,你這可涉嫌舞弊,最近上邊剛發文,要狠抓‘四風’,杜絕官僚主義、形式主義……”“閉嘴吧你!你那侄子不是一直想給孟婆當掌勺的麼,隻要把這小子的入職辦了,我親自幫你去請孟婆吃飯!”老閻頭說:“成交!”她這才一路風塵仆仆地趕來了。光杆的司令也是司令,本以為就算不是鳴鼓開道,也得有人夾道歡迎吧?誰知道,就這待遇,就這?!眼看著桑榆頭頂上“呲呲”往上冒白煙,在大雨裡看著跟籠屜似的,老閻頭趕緊說道:“我已經聯係上了洗魂者韓建國,他馬上就會來接你。”話音剛落,一輛汽車“吱”一聲停在了她麵前:“美女,走不走?”桑榆上次來是1979年,在她的認識裡,這種四個輪子的小汽車,還屬於高端人士乘坐的範疇。但坐在裡麵的確實不是韓建國,也許是韓建國的親戚?所以她謹慎地探了探頭:“你姓韓?”雨太大了,司機的聲音有點飄:“嗯?我前兩天剛找中醫把了脈,我是濕熱體質,不性寒!”鳥大了什麼林子都有,開車時間長了,什麼樣的乘客都見過,彆說是對司機體質有要求的人了,就是對司機體重都有要求的乘客他也遇到過,早就見怪不怪了。沒準人家今天出門看黃曆了,就要找一個性寒的司機才能保平安呢。桑榆:“……什麼亂七八糟的?!”是她脫離人間太久了,以至於人話都聽不懂了?桑榆跟他大眼瞪小眼,雨水澆得眼睛疼。雨幕中忽然響起一陣水聲,又急又重,像是有人向著他們的方向疾步走來,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拖遝尾音。一把黑色大傘撐在桑榆頭頂,傘下露出韓建國又驚又喜的臉。他微微欠身,開口滿是歉意:“實在對不住,我來晚了。”桑榆抹一把臉,盯著他花白的頭發和滿臉的皺紋看了半天,實在沒忍住:“韓建國,你怎麼老成這樣了?!”韓建國赧然一笑:“我老了,桑小姐倒還是老樣子。”旁邊濕熱體質的司機不耐煩地摁喇叭:“到底走不走啊?!站雨裡聊天不怕腦子進水啊?”司機是個急性子,喜歡雨天拉活,因為下雨的時候人都容易急躁,晴天時候能不急不緩走完的路,雨天恨不得插翅膀飛,所以他這四個輪子的優勢就出來了。今天接這倆人倒是與眾不同,這麼大雨也是不急不緩的,絮絮叨叨跟八百年沒撈著敘舊一樣。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老的那個,麵容和藹衣著考究,打眼看上去就是富貴人家養尊處優的老太爺。少的那個,是個很年輕的女人,臉很白,穿黑色呢子大衣,看起來像是七八十年代的款式。從頭到腳濕的像落湯雞一樣,架子倒是擺的很足。上車前司機遞給她一條大毛巾,示意她擦擦身上的水,她沒接,還是旁邊那個老頭接過去,仔細地幫她擦了擦衣服。一點也不懂尊老愛幼,很沒有禮貌。說話也很是沒大沒小,開口直接喊的是老頭的名字,老的也不計較,說話反而恭敬的很。“韓建國,家裡一切都好吧?”“多謝您掛念。一切都好,一兒一女早逝,老伴傷心過度也跟著去了,但好在留下了一個孫子,名叫韓間,今年二十七歲了。”“嗯,挺好的。”司機在前麵翻了個大白眼,全家死得就剩一個孫子了,還叫挺好的?!這好處給你,你要不要啊?後麵一時無話了,司機終於忍不住開口:“下這麼大雨呢,怎麼跑到郊區來了?這四周都是未完工的工地,要不是正好遇見我啊,你都打不著車。”女的說:“以前這裡,是一片山林。”洗魂者以雙瞳為令,引上古神獸重明鳥之靈血,所以可以洗迷魂,渡往生,親近山林是自然的。司機等了半天,沒見著有下文。所以呢,冒雨來這尋找大自然來了?司機覺得她在鬼扯:“美女,我都在這開了二十多年車了,彆的不說,就這片路,我閉著眼都能找著,這以前就是一片荒地,現在改成開發區了,從來沒見過什麼山林。”“哦?”女的一挑眉,對他的眼睛饒有興趣的樣子,“你能不能閉上眼睛,開給我看看?”要真能閉著眼睛開車,倒是個當洗魂者的好苗子啊,她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把天下能士都收入旗下!司機頭頂緩緩地打出一排問號,就很迷幻,一時不確定對方是認真的,還是單純在抬杠。老頭出來打了個圓場:“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後來伐木造田才變成了荒地,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司機“哦”了一聲,其實還是沒懂。就算是山林,大半夜孤男寡女出現在這裡,也不正常啊。倒是那女的似乎是明白他並不能閉著眼睛開車,興趣缺缺地往後一倚,乾脆閉上了眼睛。老頭也端坐在後座上,不再講話。雨太大了,道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隻有兩邊的樹影在張牙舞爪地鬨騰。剛才說著話沒感覺什麼,這會安靜下來,司機反倒覺出一絲詭異的感覺來。雨夜、少女、黑衣、老頭……莫不是,遇上什麼不正經的團夥了吧?現在生活變好了,花花腸子都不少了,老年人那方麵的問題亟待解決,聽說據統計,老年團體已經變成了按摩房、洗頭房的新生力量。有層次再高一點的,領個美女回家過夜,也是常事。誰閒得沒事統計的不知道,反正聽起來就很讓人唏噓。這麼一想,便忍不住從後視鏡裡往後看,越看越覺得靠譜,女的雖然穿著打扮都很老土,但姿色還算不錯。但又不太像,因為這老的有點不在狀態,端坐在一旁,雙手安靜地放在膝蓋上,表情木木的,眼神也木木的。司機好奇心爆棚,忍不住往後視鏡裡看。一眼、兩眼,看到第三眼的時候,後座的女人突然開口說話了:“有那麼好看嗎?”司機做賊心虛,乾笑兩聲:“沒,隨便看看。”笑完了才反應過來,她坐在後排,又閉著眼睛,她怎麼知道他在看她呢?車子一路開到鳳凰堂17號的大門口,司機停車打卡:“一共51.5,湊個整,你給我五十就行!”老頭從口袋裡掏出兩張嶄新的百元大鈔,遞給他的時候順便說了句話:“大雨天麻煩您跑一趟,實在對不住了,這是我家,你若是再過來,可以找一個叫韓間的年輕人。”這是要包車的節奏啊。現在私家車多了,出租車不好乾了,誰不知道住在鳳凰堂裡的人都是非富即貴,若是能有這樣的的大主顧固定包車,人傻錢又多,那自然是極好的。司機樂得趕緊掏名片,老頭卻並不接。後座那女的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出聲道:“給我吧。”司機去看老頭,對方點頭:“我拿著是不合適了,那就麻煩桑小姐了。”司機沒反應過來什麼叫拿著不合適,女的已經了抽過名片,轉身開……開始玩起了玻璃。車玻璃反複升降三次,司機才反應過來她是要下車,連忙道:“那裡,輕輕掰一下就可以。”女的動作頓了頓,回了他一個“嗯”,掰開車門下車了。司機還沉浸在被有錢人寵幸的喜悅裡,樂得腳踩油門一溜煙走了,一眼都沒回頭看。但凡他回頭看一眼,就能發現,老人的腳是騰空懸在地上的,挪動起來帶著水聲嘩嘩作響,像是練過輕功水上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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