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繞了這麼大的圈子 原來真的隻為和他相遇(1 / 1)

禁庭 尤四姐 6500 字 2天前

皇後回寢宮後當然不得消停,也不細說,坐在窗下暗自垂淚。春渥和阿茸勸解無用,隻得掖手站在一旁看她。哭久了,也哭乏了,便抽抽嗒嗒回榻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殿中剛熏過蠓蟲,空氣裡有艾葉燃燒後的味道。她撐起身看,天色在半明半暗之間,宮中已經開始掌燈了。紗窗外一排宮人舉著燈籠過來,模糊的光點緩慢升高,停在簷下微微顫動。她有些餓,高聲喊金姑子。佛哥端著燭台進來,趨身問她,“聖人眼下好些了麼?”她點點頭,“一好就餓了,金姑子不在麼?”佛哥說:“大約有什麼事,匆匆出去了。聖人稍待,春媽媽給你做羹,想也快來了。聖人先前回宮未梳洗,婢子伺候你到披香池沐浴,讓春媽媽把羹送來,好不好?”她連連回手,上次落進鳳池導致她對水產生了恐懼,大一點的池子都叫她心慌,都是拜那個人所賜。今天他明明很心虛,態度還那麼強硬,她說不過他,最後慘敗而歸。回來後想想一肚子窩囊氣,懊悔當時沒發揮好,其實她可以說得更犀利些的……罷了,不去想他。她起身到鏡前拆頭,吩咐佛哥準備浴桶,慢吞吞擦洗完了,換件牙鍛長衣,趿著軟鞋坐在偏殿露台前看月亮去了。春渥回來,送了盞羹給她,她揭開看了眼,撅著嘴放在花幾上,“我想吃細粉科頭。”她挑食成性,春渥拿她沒辦法,“那我著人去辦,細粉科頭加雞絲好麼?”“再要一碟醋薑,兩塊羊脂韭餅。”春渥無奈轉身,示意簾外侍立的人照吩咐籌備,自己斂了袍子在胡床上坐下來,覷她臉色,小心問:“現在不惱了罷?”她仰在竹榻上,一手蓋住額頭長歎:“今上仗勢欺人,使我不得開心顏。”不得開心顏還要這要那的!春渥道:“你在福寧宮和官家對罵,我聽阿茸回來說了。鬨成這樣,打算怎麼收場呢?我怕太後知道了,又要來怪罪你。”“彆怕。”她擺手說,“官家比我更不想讓太後知道,他自己會遮掩的。反正我打算同他老死不相往來,他要是有氣節,把我送進瑤華宮做女道士好了。”春渥忙啐她,“彆胡說,你當女道士好做的麼!進了瑤華宮,這輩子就完了。”她不以為然,蜷起身側躺著,問春渥,“後來聽見福寧宮有什麼消息傳出來麼?”春渥說沒有,“官家身上帶著傷,你這個時候計較,不合時宜。”她呐呐道:“我忍不住了,在他書房看見那些東西,哪裡還顧得過來!上回鬼麵人闖進寢宮,弄得我一身傷,娘是看見的。他下手這樣狠,在艮嶽又差點淹死我,這些仇我都記著呢,總有一天要報的。”春渥卻很能體諒人,臉上掛著朦朧的笑,低聲道:“年輕男子麼,性急在所難免。他和你鬨,是因為想與你親近,又不得要領,所以做出來的事離經叛道,你要體諒他。”她翻了個白眼,“誰要和他親近,我現在想起他就覺得煩惱。”“心裡裝著一個人才會煩惱,否則風過無痕,有什麼可惱的?”春渥笑道,“我們聖人長大了,你爹爹泉下有知,一定覺得很歡喜。”她總是往那上頭牽扯,穠華不喜歡聽,索性闔上眼,聽蟲袤的叫聲,伴著清風明月,也彆有一番意境。隔了一會想起崔竹筳來,“崔先生當了待製後一直沒什麼消息,娘可知道他近來好不好?”春渥道:“沒有消息不是最好的消息麼,你那時和親,崔先生追隨至汴梁,又入天章閣效命,是想就近讓你有個照應。如今你好,我想他也就安心了。崔先生年紀不小了,聖人還是替他留意好姑娘吧,也讓他成個家,彆耽誤了他。”穠華對崔竹筳一向很信賴,在建安時事事都聽他的。崔竹筳是個持重的人,人情也達練,以前她在閨中受他指引便罷了,如今已經做了皇後,再與外男來往,對她的名聲不好。這世上哪有學生抱著目的入敵國,先生誓死相隨的道理。今上心思縝密,不說不代表他不懷疑,所以更要避嫌。崔先生也知道這個道理,才示意她不宜妄動。如今風平浪靜,兩下裡安生才是最要緊的。春渥不是個能心懷天下的,在她看來隻要日子太平,一直這樣下去也很好。穠華經她點撥才想起來,“崔先生今年二十六,是到了該娶夫人的年紀了。可惜我是和親,與外命婦們來往也不多,否則倒可替他張羅。”春渥道不急,“慢慢就有機會了。八月裡有秋社,婦人歸外家,太後必定安排聖人去榮國長公主府上過節,到時候命婦往來,聖人自然能認識好些人。”她頷首說好,一時又怏怏的,“不知怎麼,我高興不起來。本來替人做媒的事很有意思,現在……興致全無。”她不明白,旁人看得真真的。自己的問題還未妥善解決,哪裡有興致擔心他人呢!春渥拍了拍她的手,“是牽掛官家麼?要是牽掛,我讓時照上福寧宮走一趟,打聽官家傷勢。明日你服個軟,事情就過去了……”“我服軟?”她怪叫起來,“憑什麼我服軟,我又沒做錯!你不許讓人去,叫他以為我稀罕他呢,我才不折那個麵子。你安生洗洗睡下,莫管那許多。”春渥無奈道好,“不過今日起我就不陪你睡了。”她聽了大惑不解,直起身問:“為什麼?”“因為你大了,已經許了人,不能一輩子同乳娘睡在一起。該與你同床共枕的是官家,他才是伴你餘生的人。”她說著,眼裡泛起點點淚光來,“到了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以後我和阿茸住,你就一個人睡。這樣萬一官家駕臨,你們小夫妻好和和睦睦的,官家心裡也高興。”“我才不同他睡!”她赤足下地,拖住了春渥道,“娘,你不要扔下我。我自小和你睡,如今叫我一個人,我會害怕的。”春渥笑道:“有官家,他會接替我的,你怕什麼?你不是孩子了,要懂事。像上回鬼麵人夜闖湧金殿,挑的是我不在的時候。那次官家興許是想留宿的,但凡你聰明些,揭穿了他,或者如今已經如膠似漆了。”她紅了臉,捂著耳朵晃頭,“彆說了,我不想提起他。”見佛哥和阿茸端著食盒進來,自己拖過花幾拍了拍,“來,放在這裡。有果脯沒有?你們都坐下,咱們一道賞月。”言罷輕輕吸溜了一聲,“唉喲……”三人嚇了一跳,“怎麼了?”她說:“我肚子有些疼呀。”用力按壓一下,咦了聲,“又不疼了。”春渥是知道的,她入大鉞之後才成人,初潮在初四。算算日子,這趟晚了幾天,也是時候了,便回身對佛哥招了招手,“把軟布置備好吧!”剛說完,穠華便坐在地上了。這下子慌了手腳,看樣子來勢洶洶,她痛得臉色煞白,連喊都喊不出了。眾人忙合力將她抬回殿內,請太醫、往上回稟,忙作一團。當真來了倒好了,可是行經不暢,血像被封閉住了,半天未見影子。醫官隻能開調停的藥,又不好催逼,唯有等著了。她痛得冷汗淋漓,也不言聲,抱著蓋被躬得像隻蝦子。單是這樣便罷了,還伴腹瀉嘔吐,症候實在叫人憂心。不多時太後來了,看過之後讓人燃手爐來給她焐著,說:“不要緊,受寒罷了。我年輕時候也常這樣,有的人身底子好,百無禁忌,我不行,一逢著信期就像死過一回似的,皇後是隨了孃孃了。往後細心調理,自然就好了,彆怕。”她痛得抽泣,還要寬慰太後,“臣妾無事,勞師動眾的,讓孃孃夜裡趕過來,是臣妾的罪過。”太後捋捋她的鬢角道:“你和官家對我來說一樣,不是取媳婦,賽過多個女兒。昨日孃孃是氣頭上,怪罪了你,你莫往心裡去。官家都同我說了,你在外舍身救夫,我得知了很敬佩你……好了,不要說話了,安心靜養。官家那邊也彆擔心,明日叫貴妃過去侍奉就是了。”她點點頭,“多謝孃孃。”太後替她掖了被子,略站一會兒就去了。穠華痛得渾渾噩噩,隻聽見殿裡細微的動靜,像是做夢,又分外真實。然後雲霧繚繞裡進來一個人,穿著公服,內襯白紗中單,漸行漸近,才看清是雲觀。她掙了掙,起不來,也開不得口。他說:“你彆動,我隻是來看看。”她很著急,喉嚨裡像堵了團棉絮。他過來,坐在她床前,把她的手合在掌心裡。依舊是她熟悉的笑容,輕聲說:“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吧?我未走遠,一直在看著你,隻要你好,我心裡便安慰了。我有再多的委屈、再多的恨,都和你沒關係。你既然嫁了重元,就好好做他的皇後吧!”她覺得他一定是誤會了,想同他解釋,他人影一晃,又不見了。殿裡安靜下來,痛也變得飄飄忽忽。手爐涼了,棄在一旁,她艱難地翻身,蒙蒙看了眼,發現床前的確坐著個人,是今上。她一瞬清醒過來,“你怎麼來了?”“鬨得這麼大動靜,福寧宮裡也得了消息。”他臉上淡淡的,大概因為剛吵過,現在又碰麵,有些不好意思。彆扭地問了句,“你好些了麼?”這是女科裡的毛病,談起來總覺得難堪。她訕訕紅了臉,背身道:“官家回去歇著吧,我不要緊。”他沉默下來,先前醫官說了病因,還是與上次落水有關。鳳池水深,又在山間,較之一般的湖水更涼。她體內淤積了寒氣,這次才會發作得這麼厲害。他原本是想懲戒她,現在覺得很後悔。她大概也怨他,隻是礙於體麵,不好開口罷了。他坐著沒動,“你睡,我在這裡陪著你。”她悶聲道:“不用,你走吧。”她還在生氣,他知道。中晌吵過之後他也反省,錄景說哄女人不能硬碰硬,就像市井裡做買賣一樣,總要有一方表現出和解的意願,事情才能有轉機。他和她相處時間不長,但是之前通了那麼久的信,多少對她有些了解。她不像是肯伏低的人。再說自己做的那些事……實在不怎麼光彩,他也感覺慚愧。朝堂上天威不可褻瀆,到了禁中雖是君臣,也是夫妻。背著人下個氣,似乎沒有什麼掃臉的。她態度冷硬,他有些低落,隔了會兒才道:“苗內人說你一個人會害怕,所以我留下陪你。”她聽他這麼說,嘴角莫名垂下來,賭氣道:“我不要你陪,官家自去養傷。”他也受得冷落,不聲不響,隻是歎了口氣。她反倒流下眼淚來,無聲地啜泣。然後他的手落在她肩頭,緩聲道:“我先前態度不好,但說的都是實話。我愛慕你,做了那麼多,全是因為這個原因。你一定覺得我古怪,僅憑一幅畫像幾封書信,就喜歡上一個人,其實不是。我十三歲那年曾跟翰林去過建安,你在宴上把遄死念成踹死,當時我在場。”這倒出乎她的預料了,她訝然轉過身來,努力地回憶,仔細端詳他的臉,“那次的宴會是我爹爹招待遠客,並沒有說是鉞國皇子啊。”“你爹爹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喬裝入綏,有我自己的目的。”他頓下,微微笑了笑,“大婚當晚那首兒歌我曾教你唱過,可惜你似乎已經忘記了,連同我這個人,一道忘記了。”他越說穠華越覺得不可思議,那麼久遠的事了,他卻記得那麼清楚。他很難堪,彆過臉不敢看她,語氣卻很堅定,“我認識你在十年前,甚至比雲觀更早。所以我沒有瘋,也並非為了一時獵奇。至於那個麵具……我隻是沒有勇氣麵對你,我有點……害怕。”她愕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仿佛輕鬆了,但又莫名的沉重。他的眼睛籠著一層霧氣,看上去讓人心酸。這算什麼呢,苦戀十三年?怎麼可能,那時她才六歲!但是印象中的確有這麼個人,俊秀的少年,立在夕陽下,對她輕輕微笑。她閉上了眼,“什麼時辰了,是在做夢吧?”他說沒有,“快到子時了。”“你坐了兩個時辰麼?”她心裡很難過,難過得沒法描述。突然覺得一切都令她厭惡,這和她原本設想的不一樣,簡直像個杜撰出來的故事。然而都是真的,記憶的確模糊了,但隻要有人提起,她還是能夠分辨真偽的。她徐徐歎了一口氣,“時候不早了,官家上床來吧!”他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忙依言褪了鞋,在她身側躺下來。她重又背過身去,“半夜裡腦子糊塗,明日再議。”他說好,“你肚子還疼麼?我讓她們給手爐換炭。”她說不必了,“怪燙的,肚子都快燙出水泡來了。”仔細感受,依舊隱隱作痛,便瑟縮了下,複蜷縮起來。他靠近些,她能察覺,也許同她相隔隻有幾分的距離。她有點緊張,本想往內側挪一些,他的手探過來,擱在她的腰側,然後慢慢挪動,居然鑽進了她寢衣裡。她扣住他的手尖低叱:“你乾什麼?不要以為我不敢打你!”他微微吸了口氣,被她抓住了傷處,依然忍著,和聲道:“我想給你焐著。”“焐著?你打算摸我的肚子?”她覺得不可思議,“我警告你,彆仗著身份壓製我,我可是……”“除了有頭腦,還很有尊嚴。”他接了她的話頭,用力把她按回去,“男人的手掌暖和,比手爐好用,你可以試試。”她還是不相信他,“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亂摸!”他不耐煩了,寒聲道:“我身上有傷,打不過你。”既然如此,那就姑且試試罷,“不能亂動!”他沒說話,有些蠻狠地把手壓了上去。她的肚子冰冷,他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女人身上會這麼涼。那圓圓的肚臍在他掌心裡,她應該很舒服吧,痛快地舒了口氣。他卻有點後悔了,作繭自縛,這漫漫長夜,接下來怎麼度過才好呢。近來總是晚睡,夜越深越精神。他心頭有很多事堆積,朝堂上的、七夕的刺殺案、還有她。低頭看,她先前不安穩,睡夢裡眉頭都緊皺。後來大概好些了,漸漸舒展開,鼻息咻咻,像隻小獸。有時覺得她可笑,一個空有滿腔抱負,卻頻頻出錯的傻瓜。初入禁庭時那樣沉著驕傲,他以為她真的長大了,甚至準備拿出對待強敵的姿態來麵對她。結果到現在,她與他在一起,很多時候還是稚嫩的,根本經不起他下手。就像他自己說的,若不是早前有交情,他願意縱容她,她現在還能有命活著麼?能力完全不對等的兩個人,他遷就著,也許時候長了反倒成了她的手下敗將。因為狠不起心腸來,她若強大些,情況又會不一樣。手一直按在她肚子上,很久不能動,漸漸有些麻木了。他努力欠起身子給她掖錦被,他記得醫官的話,她要保暖,這時候很脆弱,簡直像隻待孵的鳥兒。可不是麼,新鮮的人,新鮮的性格,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存在。他自小興趣狹窄,行為也刻板,甚至不能忍受環境有任何改變。禁中那些女人同樣有曼妙的身姿,婀娜的體態,可是他厭惡,不能與她們接近。有這種怪癖倒也好,可能會把他塑造成一個忠貞不二的帝王,也說不定。她懶懶地翻身,側臉在微光裡有種模糊的媚態。其實同床共枕很多次,前幾次可以心無旁騖,這回卻有些恍惚了。大概是因為太近太曖昧,手下那片皮膚柔軟幼嫩,甜得起膩。她已經暖和起來了,他才敢稍稍挪動一下。也未離開,手指細微地撫摩,然後臉紅心跳,難以自持。每一分接觸都是旖旎的。他腦子有些亂了,他的皇後……然而不敢造次,怕褻瀆了她。況且也真害怕把她弄醒了,她會毫不客氣對他飽以老拳。她現在做不到完全接受他,他也無法分辨她對他究竟有沒有感情。花兒一樣年紀的女孩,摒棄了恨,對誰都是善意的。也許還得耐心等一等,耐心的……可是他發現他的耐心快用完了,至少這刻已經用完了。他把手撤了回來,這麼下去保不定會做出什麼荒唐事。仰天閉上眼睛,慢慢平息,略有成效的時候聽見她咳嗽了一聲,他忙去看,她大概是被自己嗆著了,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望著他。“官家……”她糯軟地喚他,“我做了個夢,落進水裡了。”他沒有半點遲疑,立刻上去摟她,在她背上輕拍,喃喃說:“不要緊……隻是夢罷了。”她嗯了聲,未幾便又睡著了。他垂眼看她,她靠在他懷裡,隻見光致的額頭和濃密的眼睫。他心頭悸動,是那種抽搐的,陣痛式的感覺,從來沒有過。她和他靠得太近,他有些尷尬,悄悄把身子往後挪了挪,至少不讓她發現他的醜態吧!想看她究竟睡熟沒有,叫了兩聲,並不見她應答。他放心了,輕輕撫她的臉頰,然後略俯下一些,吻她的額角,似是而非的觸碰,也令他滿心歡喜。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隱約聽見極遠處傳來雞叫,顫抖的高音飄忽著,一直戳到天上去,原來將近拂曉了。殿外漸漸有了腳步聲,簷下燈籠一盞接一盞熄滅,天色依舊是昏沉的。她翻個身,轉到床的內側去了,他方平靜下來,漸漸睡著了。因為昨夜折騰到很晚,第二天相應的也會起得晚些。穠華坐起身的時候他還在睡,她定定看了一會兒,隻覺得官家眉梢飛揚,像青龍偃月刀似的,真是個挺挺的偉男子。昨晚他給她焐肚子,想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不過現在倒是不疼了,行經也順暢了,可是經驗不足,睡得比較隨意,涼簟上也沾染了。她坐在那裡發傻,鵝蛋那麼大一塊,就在他的身側。擦了兩下,沁入經緯裡去了,實在沒有辦法。她彆扭地下床,扯了寢衣往外間去,壓著嗓子叫春渥,“我弄臟了衣裳。”春渥說不礙的,“總算順遂了,如今不疼了吧!昨晚上那麼嚴重,真把我嚇壞了。去換身衣裳,再吃些東西墊一墊……官家還未起身罷?”她點點頭,“昨晚辛苦他了,讓他好好歇著。”說完引來春渥古怪的注視,她心頭一頓,“娘怎麼了?怎麼這麼看我?”誰讓她說話惹人遐思呢!春渥笑道:“官家照顧聖人到很晚麼?”她有點難為情,扭捏道:“手爐涼了,他替我焐著,就這樣……”她把手貼在自己的肚子上,“他的手真暖和。”春渥聽了嗟歎,“官家真是個有心人。”她跟著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他很有心……原來我和他十年前就認識了,他還來府裡做過客……”她們絮絮說著,聲音越來越輕,往偏殿裡去了。他合眼也就一兩個時辰吧,朦朧間醒來,免不得頭暈。撐起身想下床,突然看見簟子上有一灘深色印記。宮裡的涼簟都是拿蘄竹編成的,碧清油潤的顏色,遇水也會變得兩樣。他呆住了,慌忙低頭查看,似乎同他沒有關係,幸甚幸甚。垮下肩頭鬆了口氣,她也從外麵進來了。起先是躲在屏風後麵鬼鬼祟祟朝裡張望,後來見他已經醒了,便一步三蹭騰挪過來了。“官家不多睡一會兒麼?”她含羞帶怯的模樣,看他一眼,很快調轉開視線,“今天天氣不好,可以睡上一整天的。”他撫額說:“我還有事要辦,前天夜裡的刺殺案,禁軍拿住了兩名刺客,現在不知審得怎麼樣了。過一會兒傳提點刑獄司及殿前司商議,這個案子不了結,我寢食難安。”大鉞有人想置他於死地,不除內患,何以解外憂?諸司在加緊查辦,他卻自有他的考慮。當年匆匆登基,有些事捂住了,像個毒瘤,終有個爆發的時候。如今直麵,好得很,早早鏟除了,他好集中精力對付綏國和烏戎。她還是擔心他的傷勢,掖著手說:“我替你換了藥你再去好麼?是去文德殿麼?臣妾送官家罷!”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來,“皇後身上有恙,還需好好調養。我自己去,你在殿中等我就是了。”就是說他稍後還會來,她覺得蠻好,來了可以把昨天沒說清楚的再複述一遍。至於以後怎麼相處,她真的要好好考慮了。她低下頭,臉上隱隱泛紅,“好,我等著你。”見他回頭往那灘血漬上看了眼,愈發臉紅得當不得了。趕緊上前攙他,一麵拋了條手絹將那塊印記蓋住,細聲道,“臣妾與官家梳頭。”她引他著到鏡前,莞爾一笑,牽著袖子在匣中找梳篦。常使的那把好像遺在偏殿了,索性摘下頭上的銀梳,將他的發帶解了下來。他在鏡中看她,黃銅鏡倒映出一個暖色的,沒有鋒棱的世界。她螓首低垂,垂珠耳墜在細潔的頸間微漾。替他綰發,手勢輕柔,撩起一縷便從鏡中觀察。幾回視線碰個正著,她靦腆笑道:“官家看什麼?”他果然避開了,隻說沒什麼,“皇後好些了罷?”“好多了,昨夜多謝官家……我覺得怪丟人的。”她替他綁上發帶,也不好意思直著兩眼看他,目光便閃閃爍爍,左右遊移。他轉過身來,兩手按著膝頭,遲疑道:“我昨夜和你說的話,你還記得麼?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如今還那麼恨我麼?”因為愛她才做出那些事來,春渥說不能怨怪他。她自己呢,進退兩難,也沒什麼主意。倒不像昨天在福寧宮似的了,氣過惱過,他說十年前就認識她,好像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的,他也變得不那麼可惡了。她定定站了會兒,不知道說什麼好。內人送了藥罐子來,待試藥的挑了含在嘴裡,沒什麼妨礙,才回身來解他手臂上的繃帶。麵對麵靜坐著,血浸透了絹布粘連在傷口上,要摘下來有點難。她拿藥酒把凝固的血化開,緩聲道:“那天我在在瓦坊裡摔了一跤,摔傷了膝蓋,是你替我包紮的傷口。十年過去了,現在咱們對換了一下,你不覺得很巧麼?如果沒有前因,我可能沒法原諒你,以為你僅僅是為了取代雲觀。現在……我記得那個遠道而來的哥哥,他會吹笛子,還會舞劍。”兩個人之間心照不宣,有時隻要一個會心的微笑就足夠了。說開了,便會向好的方向發展了吧!他看著她為他清理傷口,怕他疼,低下頭替他輕輕地吹。歲月即便是在這刻停下,似乎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她能接受他,對他來說是極好的事,但要走進她心裡,恐怕還要花些力氣。他沒有說出口,他想同她重新開始,忘了雲觀和綏國,沒有負擔地在一起。他知道不能輕易許諾,因為實在有太多的不確定,但隻要她喜歡上他,或者所有難題都迎刃而解了。他放下衣袖站起來,“皇後昨晚沒休息好,再睡一會兒。待我把正事辦完,領你到延福宮看景。”他整了整大帶走了兩步,腰上佩綬相扣,叮當作響。將出後殿時想起來,指了指床道,“讓她們把簟子換了罷。”說完出門去了。穠華頓時拉長了臉,如此柔情蜜意的氛圍,他非要說這麼煞風景的話嗎?剛覺得他有長進,他就往她腦袋上澆冷水。她本來以為可以糊弄過去的,就像小孩遺濕了床,畢竟不大光彩。沒想到他什麼都懂,臨走還要囑咐一聲,讓她十分的折麵子。她跺腳喊來人,大袖掃得呼呼生風,“把寢具全給我換了!”她嗓音尖銳,他走出去好遠還能聽見,想起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嘴角不由揚了起來。往垂拱殿去,兩司的人已經在殿裡候著了。他入內,傳人進後閣,壓手請他們落座。提點刑獄公事裴然向上呈了文書,覷他一眼道:“前日禁軍抓獲的兩名刺客,臣與趙指揮使連夜審訊,未能從他們口中探得消息。這些人是有備而來,對其主忠心不二,一人趁守衛不備咬舌自儘,另一人欲效法,虧得發現即時,中途製止了。”他垂眼掃過手上文書,“未能探得消息……也就是說,一天兩夜毫無進展。”他雖沒有發作,但語氣很不好,兩人心下惶駭,裴然忙道:“陛下息怒,如今城中正大肆排查,客棧、酒坊、繡巷,凡無戶貫者,皆受盤問。臣等審訊人犯時,也並非一無所獲。這二人是汴梁口音,並不像彆國派來的。臣昨日得一線報,據說通議大夫曹保義府上這兩日閒雜人員來往頻繁。陛下還記不記得,這曹保義曾任詹事府詹事,兼龍圖閣侍讀學士,乃是懷思王的信臣……”懷思王在朝廷是個大忌,裴然半吞半含,不好將話說透。今上是聰明人,隻要略加呈稟,自然能明白其中奧義。果然他冷冷一哂,倚著憑幾道:“朕自禦極起便聽說,朝中眾臣對懷思王死因猜測頗多。有不少人謠傳,是朕為奪嫡加害了他,恐怕如今欲為他報仇的舊部也有之。”他將文書合攏來,隨手仍在了書案上,“也彆兜圈子了,既然得了消息,就去辦吧!朕這人做事,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將曹保義秘密拘捕起來,在他府邸周圍布網,等那些雜人上鉤。至於這位昔日的太子幕僚,給朕狠狠地審。文人罷了,吃不得苦,總能套出些話來的。”殿前司都指揮使跽坐揖手,“臣遵旨。依臣拙見,諸班直也當調動起來。列禁軍兩重,時刻提警,先保陛下及禁中宮眷安全,才是目下頭等大事。”他摸了摸鼻梁道:“略增派些人手就是了,失張冒勢的,彆鬨得人心惶惶。”轉頭看窗外景致,曼聲道,“當初的詹事府官員,凡是與東宮有牽扯的,一個不落,都要給朕查明。耐下性子慢慢的磨,說不定有意外的收獲,也未可知呢。”裴然與趙嚴交換了眼色,心裡明白這是要開始整頓前太子的舊屬了。克製三年,終有發難的一天,借著這個機會,好肅清朝綱,鞏固皇權。二人朗聲應個是,退出殿來,自領命承辦去了。“你喜歡上他了?”“沒有。”“那為什麼總是發愣?”穠華坐在出廊底下繡花,被鬨得心神不寧,針尖一偏就紮著手了。她嘶地吸了口涼氣,柳眉倒豎瞪著阿茸,“我哪裡發愣了?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麼叫喜歡?不許胡說!”阿茸坐在旁邊吃召白藕,搖頭晃腦道:“指甲大的乳燕你繡了兩個時辰,可是在想官家?春媽媽說過的,聖人與官家情投意合,等過陣子生了皇子,我們就要回綏國去了。”她放下手裡的花繃,心裡有些難過,自己現在這樣算什麼?先前抱著赴死的決心,把她們留下,怕對她們不利。現在她可能已經安於現狀了,提起她們要走,想想禁中就隻剩她一個人了,實在叫她高興不起來。可宮廷終歸是個瞬息萬變的是非地,將來她的命運如何還不知道,她們若要走,也好。是她把她們帶進來,總有一天要還她們自由的。不能因為她的任性,牽製她們一輩子。她低下頭嗯了聲,“春媽媽要和家裡人團聚,你也應該找個人嫁了。”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了金姑子和佛哥,她們隨侍入禁庭,保護她不是首要的,也許見她懈怠了,有她們自己的計劃也說不定。她們畢竟不像春渥和阿茸,她怕拿捏不住她們,留在身邊風險有些大。越想越覺得不安,轉頭問,“這幾日你和佛哥她們可在一處?她們有沒有說過什麼話,或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阿茸回憶了下,搖頭道:“一切如常。聖人是在擔心她們不軌麼?依我說,乾脆將她們遣回綏國,也了了一樁心事。”這事她不是沒想過,但剛入禁庭兩個多月,就把郭太後安排的女官如數退回,隻怕會落人口實。所以得再想法子,宮裡打發宮人也要有個說頭,若不是有什麼罪過,等閒不能隨意放出去的。她現在雖然有些遊移,郭太後與高斐終究是她的至親,不能因她這裡起了變故,而給他們招去災難。春渥是最懂她的,把一絞絲線拆分開,取出一縷來重新歸置好,垂眼道:“暫時沒有合理的借口,萬一太後問起來,聖人不好回話。上次遣散宮人的機會錯過了,若那時聖人與官家把話說開,倒可以順勢而為。她們年紀都滿了十八,慶寧宮以身作則,還可博個賢德的美名。如今晚了,再逢下一次,怕要等上兩年呢。”“那就把她們嫁出去。”阿茸說,“反正我不要婆家,我就跟著聖人一輩子。聖人做皇後,我伺候聖人。等有了小皇子,我還可以給聖人帶孩子。金姑娘她們生得美,聖人碰上機會多帶她們出宮,遇見個青年才俊什麼的,就把郭太後忘到後腦勺去了。”她是無心之言,穠華聽得滿臉愧色。扭身對春渥道:“娘,我是不是已經像阿茸說的那樣了?”阿茸怔了怔,呆呆看著春渥,春渥笑道:“她是有口無心,你聽她的做什麼!人活著,按著自己的心意過才是最好的,你又不欠他們的,為什麼要照他們的安排生活?萬丈紅塵中打滾,無非圖個名與利,你如今兩者兼得,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不好好受用。金姑娘和佛哥那裡你放心,我知會徐尚宮一聲,不派她們出慶寧宮,平時還有我們看著,出不了岔子的。待日後有機會,就像阿茸說的那樣,把她們嫁出去。咱們自己悄無聲息地處置了,外人也不會知道。”她點點頭,似乎隻能這樣了。自己靜靜坐了一會兒,心裡升起淒涼來,“怎麼辦呢,我覺得很對不起雲觀……”春渥聽出來,她的言下之意是身不由己了。一心一意要為兒時的玩伴報仇,結果愛上仇家,這種事說出來的確荒唐。可她一向看得清楚,便娓娓勸解道:“你已經儘力了,他在泉下也會看到的。儲君之爭,古往今來從沒有間斷過,弱肉強食麼,你讀了這麼多書,應當懂得。寧願做勝利者的皇後,也不要去做失敗者的愛人。現在看來這個勝利者人還不錯,至少對你很好,你還有甚不足?”她一徑歎息,“其實我不該來和親。”春渥拖腔走板潑她冷水,“即便你不和親,也還是會到官家身邊的。人家思慕你這麼多年,哪能輕易放棄!”穠華大大尷尬起來,嘟囔道:“彆說了,說起來簡直丟人。他要在我六歲那年看上我,那他必定是有病了。”待要說笑,徐尚宮從廊子那頭匆匆過來,福身道:“宜聖閣適才差人來回稟,說貴妃突然暈厥過去了,看情勢十分凶險,聖人可要過去瞧一瞧?”她聽得一驚,起身問:“通知官家了麼?”徐尚宮道是,“平常妃嬪抱恙隻需呈報聖人,這回不同,事情緊急,況貴妃身份尊貴,已經命人去福寧宮與寶慈宮傳話了。”她也不再多問了,忙整理了儀容跟隨徐尚宮過宜聖閣去。宜聖閣在一片杏林之後,景色不錯,規格也不低。她提裙上台階,見閣中人來人往,有好幾位醫官在場。內人和尚宮出來納福迎接,她抬了抬手道:“昨日還好好的,今日怎麼會突然暈厥的?”尚宮一壁引她入內,一壁道:“婢子們也不知,今日娘子說氣悶,便出門在園中散步。婢子們隨侍,寸步也不曾離開。娘子見一叢紫薇開得好,便停下折了一枝在手中把玩,說花色雖豔麗,可惜香味淡……後來不知怎麼,愈發的喘不上來氣了,又說頭疼惡心,回到閣中就癱倒下來了。”幾位醫官見皇後來了皆上前行禮,她詢問情況,翰林醫診揖手道:“臣等仔細辨證,貴妃氣息急促,舌紅乾裂,且脈象細微,斷若遊絲,初看是哮喘的症狀。臣施針取天突、太淵,貴妃症候似有好轉。”說著頓下來,舔了舔唇又道,“隻是臣查驗時,發現貴妃額心隱隱有青氣,手足冰涼,偶伴驚悸,這與哮喘的的血熱風燥又相斥……所以究竟是什麼病因,暫時還難定論。”穠華聽得一知半解,就是說並不單純是哮喘,還伴有其他難以診斷的症候麼?“那便再查,回頭官家與太後問起來,怕你們不好交代。”她朝裡間望了眼,“貴妃如今醒了麼?”醫官忙道是,“尚且有些虛弱,不過已無大礙了。”她掖手往內去,繞過了海風藤簾,持盈就臥在圍子床上,臉色灰敗,很有些可憐。見了她勉強支起身道:“聖人來了……恕我不能下地迎接,失禮了。”“這時候就不要計較那些了。”穠華在她床沿坐下,安撫道:“醫官診治過了,說沒什麼要緊的。平常沒有氣喘的毛病罷?這回是不是受了寒,來得急了,一下子支撐不住?”她緩緩搖頭,“我在烏戎時連傷風都很少有,更彆說這個毛病了。當時不知怎麼回事,覺得鼻子裡發麻,一路竄上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現在想想真後怕,生死好像就在轉瞬間似的。”言罷洇洇淚下,淒惻道,“我說句失儀的話,我現在很想我阿爹和阿娘。若死在外頭,這輩子和他們的緣分就儘了。我比不得聖人,我一個人在這宮掖裡,有時候很害怕……我想回家。”她能理解她的感受,論出身,持盈比她尊貴得多,靖帝第五女,皇後嫡出的掌上明珠。可是到了這禁庭,她所受到的待遇和她的身份並不對等。兩個月內不過和今上下過一盤棋,沒有侍寢,更沒有榮寵,不比那些普通嬪妃占優勢。如此冷遇,對於她來說可算是奇恥大辱了吧!穠華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給她掖了被角說:“你彆難過,不論是官家還是太後,抑或是我,對你都很關心。先前已經派人去稟告官家了,我想不久他就會到的。你好好作養身子,今日天氣陰沉,我也覺得有些氣悶呢,等明天太陽出來,一切就都好了。”太後來得比今上快,進門後問了穠華經過,寬慰貴妃一番後長歎:“不知怎麼,禁中這兩個月波折不斷,想是哪裡犯了太歲。明日我遣人去上清宮籌備,好好做場法事祈願大內太平。貴妃不要憂心,人吃五穀雜糧,焉能不得病呢!好在有人跟著,醫官們即時施治,才未釀成大禍。今後要愈發注意了,我聽說有喘症的人嗅不得花粉,是不是那紫薇花鬨的?”貴妃卻一再強調自己從來沒得過這種病症,對花粉也不忌諱,話裡話外似乎另有隱喻。穠華想起剛才醫官說的話,說看似是哮喘,實則參雜了旁的什麼。她不懂醫術,也聽出些端倪來。心裡倒惴惴不安起來。難道是有人使了手腳麼?這麼一來怕要出大事了。她這裡思量,今上從外間進來,看了她一眼,低聲問:“眼下如何?”她說:“醒是醒了,身上還很虛弱。臣妾與孃孃一直勸她,她的精神也不見好。官家去看看她,好生安慰她幾句。她在禁中沒有一個可以倚靠的人,現在又病了,看著十分可憐。”他蹙了蹙眉,“你到簾外去罷,自己身底也不強健,彆再過了病氣。”說完到貴妃榻前去了。她退出來候著,隱約聽見持盈孱弱的聲氣,哭哭啼啼說了許多,其中夾帶了一句“我身死事小,斷送了兩國結義,恐怕要令親者痛仇者快了”。穠華心頭一凜,轉過眼來望春渥,她眉間也有憂慮。持盈這話說得有滋有味,告誡今上和太後,她若不測,勢必挑起戰爭。如今天下三分,兩國兵戎相見,第三方漁翁得利,這麼說來,矛頭居然直指她。她冷冷一笑,“樹欲靜而風不止。”春渥示意她莫急躁,低聲道:“等官家出來後一道回慶寧宮罷,我命人置辦,聖人可伺候官家小酌幾杯。”穠華緊緊扣住了大袖下的雙手,並不是怕持盈有意無意的誤導,而是擔心會不會真與金姑子她們有關。她身邊的這些人,就像抵在她胸前的一柄劍,可成事也可敗事。如此看來要儘早把她們打發出去了,隻是這風口浪尖上還需再忍耐,做得太顯眼,就算和她們無關,也會招來禍端。太後從閣內出來,她忙上前攙扶,心下略計較,溫婉道:“臣妾打算再給宜聖閣指派幾個宮人,上次禁中遣散內人,宜聖閣也有波及。貴妃身體不好,人手不夠,怕照顧不過來。”太後頷首道:“你想得周全,就依你說的辦罷。你今日怎麼樣?身上好些了麼?”她笑道:“好多了,謝孃孃惦記。”“我聽聞官家昨夜留在湧金殿照顧你,這很好,他總算有個願意上心的人了。今天貴妃又病得討巧,官家不聞不問是不成的。按我說,貴妃也不容易,宮裡這麼多女人隻待官家一人。她的出身又好,難免心氣高些,這次的病未必不從這上來。”太後在她手上拍了拍,“皇後有雅量,我是知道的。官家若常出入宜聖閣,你不要生他的氣,壞了兩個人的感情就不好了……你隨我回寶慈宮,梁尚宮那天翻庫房,翻出兩匹海水菱花雪鍛來。你愛穿素色,贈予你和貴妃一人一匹。”看來太後有意成人之美,要留下等今上出來是不能夠了。穠華隻得應了,攙著她緩緩下台階,一直送進了寶慈宮。回到湧金殿時,發現今上在窗下喂鸚鵡,她腳下躑躅,遠遠站著看了一會兒。他穿公服,紅袍外罩黃絳紗,冠上組纓垂在胸前,有風吹來便輕輕款擺。臉上還是那種無喜無悲的神情,像第一次在寶慈宮見到他時一樣,誰也猜不透他心裡所想。她終於還是走過去,“官家怎麼不多陪陪貴妃?”他轉過頭飄忽一瞥,“我又不是醫官,留在那裡有什麼用?”她哦了聲,“那麼貴妃的病症,官家問明了麼?”他不答,放下食盒朝她走來。到她身側也沒有停頓,伸手牽了她的大袖,將她帶出了湧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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