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仙姑”的裝病計劃實施起來困難重重。最主要是沒有觀眾,按照她的計劃,她要在李老實麵前談起良棟的婚事,再表示自己的強烈不滿,然後激動的暈了過去。可李老實自那天晚上之後,一連三天都在老吳家幫著人家辦喜事,一大早兒就走了,晚上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被窩兒裡了。好不容易等李老實忙完了人家的婚事,她盤算著第二天就可以裝病了,偏偏來了個收玉米的,她又催著李老實打玉米。打玉米曬玉米又忙了兩天,等到閒下來,她把裝病這回事兒就給忘了。直到去鎮上存玉米錢回來,她坐在坑上美滋滋的拿著銀行卡,盤算著自己卡裡存了多少錢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存錢是為了給兒子娶媳婦兒。自己辛辛苦苦的給他存錢,他卻把仇人的女兒給自己領回來了,這不是成心給自己添堵嗎?其實,沒見到沫沫兒之前,她幾乎忘記了苗賽雲的存在,也就是說,她其實也沒有多恨苗賽雲。可見了沫沫兒之後,不知道怎麼的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和苗賽雲之間是有解不開的死疙瘩的。於是,幾天的時間她便把沫沫兒定位於“仇人的女兒”了,越想越覺得她要是進了門,自己的日子就沒辦法過了。想到這些,她又想起了自己的裝病計劃,兒子這幾天出差了,自己要是這時候裝病,肯定會影響他的工作,隻好再忍幾天,等他出差回來再說了。她又盤算,自己這一裝病,好幾天都不能做飯了,家裡要多預備些掛麵之類的容易做的吃食,李老實不會做飯,彆餓著他。明天就是鎮上大集,家裡有不少東西要去集上買呢,索性就讓李老實帶她去逛一天。人家年輕人,買東西都在網上,拿個手機搗鼓幾下就買好了,她這個年紀的人,還是喜歡真金白銀的當麵鑼對麵鼓地買,東西怎麼樣看得見摸得著,心裡才有底。第二天吃過早飯,她換上平時舍不得穿的衣服,收拾得乾淨利落的,和李老實出了門。趕集的大部分是中老年人,大熱的天年輕人才不會湊這個熱鬨。“三仙姑”在集上買東西,從來不會在第一次問價的攤位就痛痛快快把東西就買了,一路走一路問,不斷比較,一定要買到她認為最是物美價廉的東西。李老實習慣了她的購物方式。隻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後拎東西,偶爾“三仙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也會回過頭來問問他:“你看看,這個怎麼樣?”“挺好。”李老實一點頭。“我怎麼覺得剛才在那邊看的那個好一些?”“那就買那個去吧。”“問你也是白問。”“三仙姑”丟下手裡的東西,翻了個白眼便賭氣走了。李老實也不惱,隻嘿嘿一笑,繼續跟在她屁股後麵,陪著她逛。“買個大擀麵杖吧,”“三仙姑”路過賣擀麵杖的攤位,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拎起一根大號擀麵杖,對李老實說:“你看這根,多結實。”“咱家不是好幾年前就用麵條機了嗎?”李老實看了看天兒,快中午了,太陽毒辣辣地曬。“總吃麵條機壓的覺得不好吃,還是自己做的手擀麵勁道。”“三仙姑”邊說邊把擀麵杖在手裡掂量了掂量。“行吧你想買就買吧。”“三仙姑”便回手掏錢,一麵轉頭又對李老實說:“這個攤兒上的擀麵杖比那邊便宜五塊錢呢。”說話間,她忽然看見女婿趙大寶在對麵的攤位臉側對著她挑著什麼,她便伸著頭仔細看去,原來那是個賣內衣襪子的攤位,趙大寶正仔細挑選著胸罩。“三仙姑”本來以為他是給良娣買衣服,心裡還埋怨女兒懶,連自己貼身的衣服都要男人給買。可沒想到,趙大寶拿了件水紅色胸罩,低頭在身邊一個長頭發女人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那女人便一扭身子,還伸手在趙大寶的腰上掐了一把。“三仙姑”的火兒“噌”一下子就躥了三丈高,她拎著擀麵杖就過去了。趙大寶並沒有發覺“三仙姑”站在他身邊了,依舊拿著那件鮮豔的內衣對身邊女人笑著說:“這顏色適合你啊,你皮膚白,穿著肯定好看。”他身邊的女人叫小芹,和趙大寶同在磚廠打工。趙大寶在磚廠是個小頭頭兒,負責記工,雖然職務不高,可對於普通工人來說,他權力卻不小,給誰多記一點也就是他一高興的事兒。小芹三十幾歲,男人和彆的女人好上了,和她離了婚,她隻身一人來這邊打工,多虧趙大寶對她多方照顧,一來二去,兩個人便都多了點彆的心思。趙大寶這個人,彆看在家裡和良娣凶巴巴的,吃涼不管酸兒,油瓶子倒了都不管扶,在外麵對人卻和氣得很,總是笑眯眯的,和誰都好好好是是是的,出了名的老好人。說實話,小芹長得並不漂亮,一雙小眯眯眼兒,頭發又乾又黃,人高馬大的,隻是皮膚白些,還不至於太難看。有一次趙大寶上夜班,剛巧小芹也上夜班,趙大寶便偷偷對小芹說:“陪哥喝點酒吧,今晚上的工照常給你記。”兩個人便躲在趙大寶宿舍裡喝酒去了。幾杯酒下肚,小芹便喝多了,哭著罵自己的前夫不是人:“我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又辛辛苦苦給他把兒子養到上了學,孩子大了,用不著我了,他就一腳把我踢開,找了彆的女人。”這話觸動了趙大寶的心事,他和良娣結婚二十幾年,隻生了三個丫頭,那幾年計劃生育正嚴,他們爺兒兩個辛辛苦苦掙的那點錢全交了罰款了,可到頭來,錢沒了,兒子也沒生出來。“要是有女人給我生了兒子,我拿她當菩薩供著。”趙大寶一想到兒子,心裡便煩悶,自己眼瞅快五十的人了,沒有個兒子,活著被人嘲笑是“老絕戶頭”,死了以後墳頭兒連添把土的人都沒有。“哥,算命先生說了,我這輩子,三個兒子的命,我和我前夫那個死鬼可就生了一個兒子。”小芹借著酒勁挑逗著趙大寶。其實,她也沒想真的會給趙大寶生兒子,畢竟他歲數也不小了,她隻是圖和他這麼曖昧著,能少乾些活兒,多掙些錢,時不時的,趙大寶還能貼補她些。可趙大寶卻認了真,他看著小芹,看著看著就有點迷糊了,“生兒子”對於他來說太有誘惑力了。就像人們說的,臭魚爛蝦,他們就這麼臭到一起去了。“我穿給你看啊?”小芹低聲笑著對趙大寶說。“好……”趙大寶心裡美滋滋的。“好你奶奶個腿兒!”一聲怒吼,嚇了趙大寶一激靈,他一回頭,一根小孩兒胳膊粗細的擀麵杖迎麵打了過來。趙大寶一偏頭,擀麵杖結結實實打在了肩膀上,疼的他“嗷嘮”一嗓子。“你們這對狗男女,”“三仙姑”掄著擀麵杖邊打邊罵:“虧得我閨女還在家裡給你過日子,給你生兒育女,你對得起她嗎?”周圍人一看打起來了,迅速散開,圍在不遠處指指點點。趙大寶猛一見老丈母娘拎著擀麵杖仿佛神兵天降,有點懵,幾擀麵杖打疼了他,他的脾氣便上來了,他是家裡三代單傳,從小到大都是被爹媽捧在手掌心裡的,幾時挨過這樣的打罵?他一把抓住擀麵杖,橫著脖子,漲紅著臉:“你乾嘛呀你?你還好意思打我?就你閨女那生不出兒子的廢物,惹急了我,我跟她離婚!”“你個混賬東西,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三仙姑”氣得直哆嗦。“這麼大歲數了,也不懂點事兒,上來就打,我爹媽都沒打過我,你算老幾?”趙大寶的混勁兒上來了。小芹見事兒不好,早溜了,隻剩下趙大寶一個人迎戰“三仙姑”。“你都快五十的人了,做出這種事情來,讓金鳳她們幾個孩子的臉往哪兒放?”“丫頭都是外姓人,生兒子是正經事兒,你閨女生不出兒子,占著窩兒不下蛋,還不許我找個人生兒子?我老趙家的根兒就斷在你們家人手裡頭?”趙大寶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他甚至越說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起來:“老子辛辛苦苦掙錢,不短你閨女吃喝,她管我找誰呢?有本事,讓她給老子生個兒子出來。”“三仙姑”想抽回擀麵杖繼續打他。趙大寶便攥著擀麵杖用力一奪,拽的“三仙姑”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李老實早氣得心口一起一伏的,這個一輩子沒和人打過架的老實人徹底怒了,他回手從攤位上抄起一根最大號擀麵杖:“老婆子,你讓讓,看我今天不打出這小王八蛋的牛黃狗寶!”趙大寶一見老丈人也殺了過來,哪兒敢戀戰,忙鬆了手,轉身就想跑。圍觀的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從他們的對罵中也了解了個八九不離十。人們都恨趙大寶這種人,雖然不能親手打他幾下子,可故意擋著他的去路還是可以的,讓李老實兩口子著實打了他幾擀麵杖。趙大寶落荒而逃,李老實兩口子追殺了幾步,到底上了年紀,不禁折騰了,用擀麵杖拄了地直喘氣,又罵了一陣子,才在人們的勸說下離開了。回到家裡,“三仙姑”還憤憤不平,非得去找趙大寶爹媽算賬,問問他們怎麼教出來的好兒子。李老實也連連歎氣:“你說他都快五十的人了,咋就這麼不要臉呢?”剛才在集上這一鬨騰,當時在氣頭兒上不覺得怎麼樣,可現在鬆弛下來,隻覺得胳膊腿兒都隱隱作痛。到底是上了年紀了,他回手錘著自己的老腰,盤算著要不要叫兒子回來,一起處理這個事情。“不行,我一定得去找他們要個說法兒,哪兒有這麼埋汰人的?咱閨女還活不活了?這日子還怎麼過?他們要是這麼欺負人,我就把閨女接回來。”“三仙姑”越想越來氣,拉著李老實便往外走,要去趙大寶家要個說法兒。他們老兩口兒剛到院子裡,就聽院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院門被人一腳踹開。“這日子沒法兒過了……”人還沒進來,一呼三哈的哭聲先傳了進來。趙大寶的母親“滾刀肉”披頭散發,手裡拿了塊小毛巾捂著嘴,一步三搖的哭著進了院子。進門之後一見李老實兩口子在院子裡站著,她也不和他們說話,嘴裡拔了個高音:“我這個命啊……咋就這麼苦……啊……”聲音高亢,堪比花腔女高音,唱完了,她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盤腿臥腳的坐好了,前仰後合的,用手拍著大腿打著節拍,又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