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來喝什麼咖啡,巴不得晚上睡不著?”裴寂吸吸鼻子,結果冰淇淋紅茶喝了一口,自己沒話找話又開始教訓叢蔚,以此來掩蓋自己的失態。叢蔚搖頭:“沒喝。”隻是點了一杯從前叢文晏總喜歡偷偷喝的美式,放在麵前,咖啡香夾著一絲苦。“謝放把地址發我了,我們坐公交車去?”裴寂右手下垂,自然地包裹住叢蔚的手,在站牌下麵看了兩眼,“43路可以直達,還會路過學校。”“好啊。”叢蔚往裴寂身邊站緊了些,兩個人親親密密地靠在一起。晚上的接風宴是在一家很老舊的巷子裡,蒼蠅小酒館,一個不過50多平的門麵,門口對著一條巷子,巷子裡擺滿了桌子,就這麼露天席地的排擋。裴寂和叢蔚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一群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圍著最大的圓桌坐了一桌,抽著煙聊天,桌上放著一個過了塑膠的菜單,誰也沒伸手去拿。桌上還坐著幾個女生,各有不同,大約都是,家屬。錢權最先看到裴寂,“蹭”地起身:“裴哥!”眾人聞言紛紛回頭,裡麵有叢蔚以前見過的,也有不認識的,呼啦啦一齊起身湧了過來,把兩個人團團圍住。“這是嫂子吧,好久不見了。”“跟原來一樣好看,裴寂你行啊,這麼多年守著寶。”“哥兒幾個真的是想你,沒你一塊喝酒,就都沒滋沒味兒了。”……七嘴八舌,熱鬨得就如同八月的氣溫,灼人。叢蔚看幾個男人眼生。裴寂也湊到她耳朵邊上提醒:“那年咱們去城西看賽車,他們見過你一麵。”叢蔚恍然,勾著笑衝他們道好。“來來來,先坐先坐,來晚了啊,菜都沒點。”錢權站在裴寂身邊,伸手撥了撥,“都讓讓,堵在路中間乾什麼。”他也不想想,是誰先跑過去的。唯二的兩個空位是留給他們的。落座以後,叢蔚一扭頭就看到身邊坐著的姑娘一直盯著她看。叢蔚摸摸鼻子:“你好。”那姑娘兩隻眼睛生得特彆大,黑白分明,瞧著還挺小的樣子。“我聽說你很久了,三中的神話,而且還是裴寂的心上人。”她特彆自來熟地給叢蔚拆了一次性碗筷的包裝,還拿開水燙了燙,“我叫林緋,是濤子女朋友。”她說的濤子是謝放他們車隊的,職業摩托車手,不過叢蔚原來沒見過,也就不怎麼熟悉。林緋大約是先前就得了指令,讓她坐在叢蔚邊上,專門找她聊天說話,因為來的幾個姑娘,也就林緋是個大學生,雖然是個二本,好歹也是個知識分子,其他幾個雖然也是都是好姑娘,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時間久了,難免跟叢蔚有些聊不上來。“我在理工學平麵設計,成績不好,我七中畢業的,就在你們學校隔壁,跟你們同屆呢。”“學設計很好啊,會畫畫呢。”叢蔚輕聲細語跟她說話,她雖然從小是被嬌養長大的,叢文晏又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但是叢蔚從來不覺得市井生活有什麼接受不了的,她喜歡酒吧裡的歡騰,喜歡大排檔的自由,近來心理狀態好多了以後,人也平和溫順許多,一笑起來極有親和力。謝放叫了酒,一箱杏花汾香,十箱啤酒,堆在腳邊堆得高高的。開了瓶杏花汾香,煙叼在嘴裡含糊不清道:“把杯子遞給我。”叢蔚的視線被吸引過去,林緋在她耳朵邊小聲道:“今晚是鐵了心不醉不歸了。”話音剛落,就聽見謝放衝叢蔚喊:“叢蔚同學喝不喝酒。”“她不喝酒,你彆逗她。”裴寂伸手招來服務員,要了兩大瓶酸奶。護得明目張膽,惹來大家一陣起哄。菜是裴寂來了以後才點的,簡直兩個極端。大菜一流的重口味,佐酒都是一絕,可離叢蔚近的那地兒,桌上擺著兩道清清爽爽的淡味菜,一個房縣小花菇,一個油炸小魚小蝦,還有一碟時令蔬菜。“小尼姑一養大半年,也不怕把人養素了。”謝放一瓶白酒斟完,桌上除了叢蔚和林緋,個個都能喝,包括另外三個姑娘,綴著濃妝,高鼻梁大眼睛,一溜兒的美人,端起酒杯仰頭就是一口,熟練得不行。叢蔚生的清清淡淡,可她偏偏喜歡吃肉,也不是所有的肉,就是瘦肉,燒的爛爛的,入味之後尤其鮮美。可裴寂很少給她吃肉。抗抑鬱的藥物長期服用會有副作用,消化係統受損,肝腎功能也有所下降,平時吃點東西,一個不注意就是胃痛、嘔吐,吃快了吃慢了都會脹氣,弄得渾身難受。裴寂天天清粥小菜,各種湯補著,好不容易才把她養好了些。不過好在這家老排擋的味道是一流,即便隻是幾道家常小菜,也做得十分入味。“你管的真寬。”裴寂夾了顆花生米扔進嘴裡。你一言我一語,酒慢慢喝著,話題也就豐富了起來。先是問了裴寂這三年在首都的情況,然後聊起了賽車。叢蔚聽見錢權說:“濤子這回進了決賽,要去國外比賽,搞個金牌回來長長臉。”“我儘力我儘力,回頭把金牌當聘禮送老丈人家裡去。”濤子生的很普通,嘴唇稍有些厚,一邊跟兄弟們聊著天,一邊不忘給林緋碗裡夾菜。林緋在桌子地下擰了他一把:“誰是你老丈人。”叢蔚坐在林緋旁邊,看得分明。正瞧著,自己碗裡也扔進來一塊牛筋。裴寂沒有回頭去看她,隻是用手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快點吃。桌上聊得熱火朝天。叢蔚就坐在裴寂身邊聽著,自己不吭聲,倒是聽的津津有味,一張笑臉舒緩著表情,眉眼放鬆,似乎還有幾分愉悅。坐在桌子那頭的兩個姑娘看著叢蔚,起身走過來,把濤子他們幾個趕了過去,就圍著叢蔚說話。大約是覺得有些冷落她了,這一張桌子上吃飯,也沒見她吭幾聲。大波浪卷兒的叫趙夢婷,靠在林緋身上找叢蔚說話:“你家住哪兒,改天我們約出去逛街。”“我暫時住在酒店,在樊城沒有房子。”“不去裴寂家住嗎?把你帶回來就安置在酒店?”“現在去他家住也不是很方便,他提了,我沒同意。”叢蔚說話不急不徐,跟人交流,對方都被她帶的溫吞了許多。“對了,叢蔚,你現在是在上學還是在工作啊?”林緋問她,也沒有什麼特彆的意思,他們這幫朋友,有上大學的也有高中畢業就出去打工的,大家對讀書這件事看得都不重,隻是純粹想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找點話題聊。叢蔚抿了口酸奶:“我在製香,以後開家店賣香料。”“香料?是香水嗎?”趙夢婷是個香水狂熱愛好者,家裡屯的香水都是按箱來論,“那你拿我做實驗吧,我真的超愛香水。”“好啊。”叢蔚淡淡笑道。月上中天,酒至半酣。幾個姑娘已經交換了聯係方式,旁邊的男人們劃起了拳,許是酒意上頭,越來越來勁,話題聊完以後,一個個都擼起了袖子,起身劃拳。染了酒氣的眼睛都浮著水光,迷迷蒙蒙,耳後微紅。夏夜的風一撩,搖搖飄出一陣酒香。——散場的時候,時間已經逼近淩晨兩點了。大排檔的老板坐在屋裡打盹。謝放嚷了一聲:“結賬。”老板才突然驚醒,揉揉眼睛,拿著賬單跑過去結賬。席間一片狼藉。臨走時,叢蔚回頭看了一眼,那老板大約四十多歲,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抹著桌子。這個世界,誰活都不容易。求生而已。轉過頭,架著裴寂到路邊攔車。晚上兩個人直接回了酒店,裴寂一路上都還在嘟囔著五、七,劃拳劃上癮了,不過他這三年也就這回才是真正喝舒了心,真正鬆快地玩鬨了一場。他喝酒一般不上臉,可今天酒實在是喝的多了些,臉也煨紅了。跟小狗似的循味而去,鼻子聳了聳,就嗅到了叢蔚的頸邊,人已經喝糊塗了,盯著叢蔚的側臉看了半天。“嘻,小神仙!嗝。”“我去酒吧的事情你可不能說出去啊,我還要在班上維護我學霸的形象。”“不對不對,你不是小神仙,你個小女鬼,勾魂的那種,不然我怎麼第一次看見你,就滿腦子全是你呢,你真的太影響我學習了。”“我偷偷……偷偷告訴你,我那天晚上回去,晚上做夢夢到你了,夢到你,你親我,吸陽氣似的。”“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剛轉來的那段時間,我老偷看你。”叢蔚聽他念叨那些有的沒的,出租車司機在駕駛座上興致盎然地聽著,叢蔚都覺得尷尬,隨口堵了句:“我知道。”“嗯?你知道?你知道我偷看你?”“好哇,你就是故意勾引我,是不是!”“我是說呢,怎麼每次看你,都是最好看的那個側臉對著我,你是不是算好的角度。”“我一清清白白的男孩子,就這麼被你騙走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叢蔚歎了口氣,一把捂住裴寂的嘴:“你安靜一會兒,馬上就到了。”誰知道裴寂借酒裝瘋,伸舌頭去舔叢蔚的掌心。叢蔚把手抽出來,在他衣服上擦擦:“惡心不惡心。”“你嫌棄我。”裴寂看著她,委委屈屈扁起嘴,眼睛都紅了,“我這麼愛你,你卻嫌棄我,負心漢!怎麼有你這樣沒良心的女人。”前頭司機撲哧笑了出來,大概實在是忍不住了:“姑娘,你男朋友喝多了真可愛。”叢蔚扯著嘴乾巴巴地笑了兩聲,又抬手捂他的嘴,這回說什麼都不放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下車把人摻進房間,站都沒站穩,半睜著眼瞧見一張床,撲上去就趴在床上,一邊嘟囔著舒服,一邊抬手衝叢蔚招了招。“快來睡覺。”叢蔚第一次看到裴寂喝的爛醉,也是頭回知道這人喝多了竟這麼愛撒嬌。居然有幾分拿他沒辦法。隱隱有些被吃死的感覺。認命一般去洗手間打水出來,給他擦臉擦手。脫了鞋和衣服,四肢也擦了擦,人就像隻被擼順了的大貓,一滾就滾進了被子。兩條腿夾著被子,懷裡摟著玩偶。“知知,知知,知知!”一聲比一聲大,嗓音也是一聲比一聲粘膩。叢蔚坐在床邊,手在那張棱角日益明顯的臉上撫過,定定地看著他,臉上是久久不散的笑。如果一個男人,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嘴裡仍叫著你的名字。她想應該沒有誰能拒絕這樣情深。負擔這樣一份感情,她常常感到惶恐,惶恐自己無法給予同等的回饋,惶恐辜負了他一星半點,於是也想拚了命地去愛他。“裴寂,等你畢業,我們結婚,好不好?”她湊到裴寂耳邊輕聲問,即便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已經醉了。可她仍聽見了一聲混雜酒氣的。“好。”洗過澡出來,床上的人已經睡著了。叢蔚關燈上床,自覺窩進裴寂的懷裡,手橫在他腰上攬著,仰頭啄了啄他的下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