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顆糖(1 / 1)

嗜甜患者 遲非 1895 字 23小時前

叢文晏有個律師。叢蔚一直都知道。似乎是被舒婧突然自殺的事情影響到,叢文晏每年都會到那個律師那裡交代一些東西,光遺囑就立了四遍,一次比一次想得周到,就怕自己哪天也出了事,叢蔚沒錢沒人照顧,一個人流落街頭。律師的電話就存在他的手機裡,跟手機配套的還有一本電話簿,手機早就在江裡不知去向了,隻能去翻那本電話簿。叢蔚還是去翻了叢文晏的遺物。“十二月”裡存放的香料都被叢文舒拿回家了,裝到箱子裡的都是叢文晏日常的生活物品。到這個時候,叢蔚才發現,叢文晏的東西真的少得可憐,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製香上,舒婧走後,他對他自己已經是疏於照顧了。叢蔚常常想,或許,他衝出高架橋的那一刻,心裡是解脫的。叢文晏的性格注定了,當他被柴米油鹽和俗事沾染,他是無法喘息的。那天天氣不錯,中午氣溫跳過了25攝氏度,叢蔚抱著箱子到院子裡整理。整理起來才發現,叢文晏的生活物品,很多還是舒婧在的時候給他購置的。比如那個洗漱杯,那個包,那條皮帶,那個剃須刀,還有衣服和鞋……零零散散很多,其實走不出來的是他。最後一個箱子裡放著他的私人物品,幾個上了鎖的檀木盒子,一個電話本,還有幾張銀行卡和存折,一個天鵝絨的首飾盒夾在其中。叢蔚拿出來看了,才知道裴寂說的那條項鏈是什麼樣的,果然,是被叢文晏收起來了。在老房子整理翻叢文晏的東西,讓她心頭有些難以自持。每一個東西拿出來,好像都能回憶起一個畫麵,在這個小院子裡,一家三口,度過了13年的生活,每一個角角落落都打著曾經的印記。叢蔚有些深陷回憶無法自拔。電話就在這時響了起來,裴寂給她新買的手機,在石桌上唱的歡快。“喂。”“我下午要跟著聞渝他們出去一趟,走個項目,可能會晚一點回來,我回來直接帶飯回來行嗎?不然晚上等做飯,估計要等到好晚,另外我到四點給你叫了點心外賣,你先墊墊肚子。”“好,你出門注意安全。”“在家裡要是無聊,就打電話給紀敏,讓她過去陪你。”“紀敏有自己的事呢。”“你隻管打電話,保準她飛奔過去。”話雖這麼說,但叢蔚一般很少特地給紀敏打電話,怕給她添麻煩。這一通電話岔的恰到好處,打斷了叢蔚的回憶,直接把她的注意力拉到了裴寂的身上,思想翻了一麵,再回過神,環視這個小院子,竟發現那從前泛舊的畫麵一點點被裴寂的身影取代,葡萄藤下的人變成他,抄手遊廊裡追著她塗麵粉的人也變成了個他,合歡樹下的秋千上有兩個人擁抱接吻的畫麵。他正在刷新這個家,致力於在每個角落留下他們倆相處的痕跡。舊日的顏色逐漸褪去,新漆濃烈明亮,竟像是穿越了時光,連接了起來。叢蔚下午給孟律師打了一個電話過去。事務所就在首都。兩個小時後,孟寰就帶著遺囑過來了。叢蔚看到了叢文晏立下的遺囑,法律條文很繁瑣,財產寫的很細,她匆匆掃過一眼,最後目光停在一句話上。“本人身故後,該上述財產全部由叢蔚繼承。”“財產每次來登記的都不一樣,唯獨這句話,一個字都沒變過。”叢蔚不知道,叢文晏是否對自己的早亡有了預知,最後一次遺囑的時間,是他去世前半個月。“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會陪你去辦理一些相關的繼承手續,房子過戶,銀行存款的轉移。”孟寰以前沒見過叢蔚,但他依然調侃了一句,“不得不說,你現在真的是個有錢人。”叢蔚乾巴巴地扯出一抹表情,臉上其實僵硬的很。“十二月”的商標已經注冊過了,叢文晏名下注冊了一個小型公司,在叢蔚成年後已經轉到了她的名下,所以這幾年,公司並沒有因為叢文晏的去世而被注銷。也就是說,叢蔚幾乎是可以立刻在這個公司的名下恢複香品製作生意。叢文晏把她未來的路,全都鋪平了。就算叢蔚下半輩子碌碌無為,或者遊手好閒,隻要不作死不賭博,後半輩子穩穩當當地過完是沒有太大問題的。或許做父親的,大都希望孩子不要吃苦,所以自己提前把苦都吃了。——夏至的時候,叢文舒來了一趟首都,親自送叢文晏的骨灰過來,一起過來的,還有叢文舒唯一的兒子叢珩。並不清楚他和叢家是怎麼交涉的,但端看中間耗去了近四個月的時間就知道,不容易。為了這件事,叢蔚還是挺感激叢文舒的。四個人去了一趟景仰園陵園。雙穴的鳳凰園立碑,上麵隻刻著舒婧一個人的名字。弟弟的墓是個臥碑,就在旁邊。那日子是叢文舒掐算好的日子,宜行喪。陵園的工作人員工作效率很高,跟他們聯係的時候提供的刻字信息,他們到的時候,就已經全部刻好了,還把舒婧的那一半重新上了色。上午十點,一切塵埃落定。“他這輩子,終於跟叢家再沒關係了。”叢文舒站在墓前說。叢珩比叢蔚小兩歲,被叢文舒教的冷冷冰冰,站在一邊就跟個冰柱子似的,不吭聲,站姿挺拔,禮儀滿分。“二叔,謝謝。”這還是叢蔚頭回叫他。叢文舒隱在墨鏡後麵的眼睛居然有些發漲,他看著兄長唯一的女兒,在她的臉上尋找叢文晏的痕跡。不得不承認,女肖父,是真的很像。叢珩在旁邊偷偷看叢蔚,眼神說不出有什麼情緒,很平靜,連好奇都沒有。冷不丁被裴寂對上,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叢珩竟然隱隱覺得在他麵前有些扛不住壓力,而他已經是這一輩叢家最優秀的孩子了。午飯是在外麵吃的。一頓飯吃得大家都有些消化不良,隻有叢文舒,在商場遊刃有餘的人根本不會把小輩之間這點尷尬看在眼裡,吃了飯還要了杯茶悠哉遊哉地喝著。半晌,指派叢蔚出去給他買包煙。叢蔚前腳出去,他後腳就把叢珩也支了出去。“去幫你姐姐付賬。”叢文舒的話,叢珩不敢不聽。整個包廂裡,就剩下叢文舒和裴寂兩個人了。“叢蔚父母不在,我雖然恨叢文晏,但不會遷怒叢蔚,孩子畢竟是孩子,她是我的親侄女,今天我就把話擱在這裡,想娶她,你還不夠格。”叢文舒的風格和叢文晏很不一樣,一個攻擊性很強,一個阿彌陀佛。他完全不把毛頭小子看在眼裡,連場麵話都不肯多說一句。裴寂不意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戒煙棒,靠著椅子,坐姿懶散,目光如炬:“條件您提。”“叢家的規矩,婚前不上床。”“可以。”“雖然是糟粕,但是叢家規矩是年過四十無子可納,也就是說年四十沒有孩子,如果在外麵有了私生子,可以領進門,家裡不會追究。”“我不會。”“我沒說完,那是叢家的規矩,我的規矩是,隻要你出軌,無論精神還是肉體,淨身出戶,不要糟蹋她的時間和感情。”“不管她在不在,我身邊隻會有她一個。”“叢家女兒如果懷二胎,姓叢。”“我沒意見。”其實,叢家的規矩還有很多,傳統家族傳承數百年,很多糟粕還依然留存,如今看著光鮮亮麗,其實家族裡早就烏煙瘴氣了。叢文舒不覺得這些規矩有什麼用,但作為叢蔚的叔叔,他還是翻來覆去挑了三條他覺得有必要的內容告知裴寂,無論如何,他不可能讓叢蔚真的在外麵被欺負。“最後一條,我的要求,我聽說你投資了一個摩托車廠和一個新材料實驗室,很簡單,結婚前,不管你投資多少項目,隻要所有項目收益到三千萬,來我這裡提親。”叢文舒原本打算說讓他掙出一套這樣的四合院再來提親,可轉念一想,婚前不越雷池,結婚條件這麼苛刻,他侄女得等到猴年馬月去,於是,到嘴邊的條件就被降了好幾個檔。裴寂嘴裡的戒煙棒一頓。三千萬,不是筆小數目。叢文舒抿了口茶,笑道:“三千萬不少,但是對於投資來說,也有可能是一夜之間的事。怎麼,對自己沒信心?”裴寂也笑,他骨子裡的桀驁此刻全都顯了出來,端起茶壺給叢文舒斟滿了一杯:“那您就瞧著。”叢蔚和叢珩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不知在談些什麼,氣氛居然感覺還過得去。——叢文舒和叢珩要順便在首都呆幾天,談一個最新的合作項目。家裡房間多,叢蔚就收拾了兩間客房給他們住。不過他們倆早出晚歸,幾乎不怎麼能碰到麵。七月臨近期末考,裴寂忙實驗室新項目和期末考,忙得焦頭爛額。叢蔚在家研究叢文晏書房裡留下的那些古籍,艱澀難懂,看起來進度很難往前推進,她對製香有些底子,但畢竟比不得叢文晏專業,看著他的筆記,隻覺得中間隔了好幾個太平洋。有時候看著看著,就能看出滿頭大汗。“你現在的水平,選料會選嗎?知道多少種料?”叢蔚聞言抬頭,看見叢珩抱胸倚在書房門口,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見叢蔚看過來,他直起了身子,抬腳進來,拿過叢蔚手裡的書隨便翻了幾頁:“這個程度對你來說太難了,建議你從基礎學起。”說著掃視了一圈叢文晏的書架,最後得了個結論,“沒你能看的。”叢蔚有些無語。叢珩才19歲,已經很是倨傲了,不過叢文舒不許他驕傲,他平日裡隻能裝作一副穩重謙卑的模樣來欺騙世人。“我家沒有你說的那種基礎的書。”“當然沒有,叢家人都是從小學的,大伯離家的年紀,早就不需要那些基礎書了。”“你有什麼辦法嗎?”叢蔚寬厚,一貫不喜歡跟小孩計較。叢珩斜睨了她一眼:“大伯在老宅的房間沒動過。”叢蔚聽這話,立馬就明白了。感情這孩子在告訴她,叢文晏小時候學過讀過的東西還在。當晚,叢蔚就不負他望地去找了叢文舒,提出想要她爸小時候用的書和材料。“改天讓人給你送過來。”叢文舒對著叢蔚,比對著叢珩要溫和不少,“另外,叢珩會在首都呆上幾個月,跟進新項目,你有不懂的可以問他,他跟你爸爸走的一條路子,純古製。”叢家近幾代隨時代潮流,把古製和洋香水結合,做了自己的香水品牌,味道都很獨特,在國內市場一直是獨占鼇頭。可叢文晏從小就堅持純古製,認認真真守著老祖宗的東西。叢文舒在家族裡爭權奪勢,看的永遠都是利益,可他教他的兒子,卻沿用了叢文晏那一套。當弟弟的,對兄長的敬意其實一直都在。不過,叢文舒沒有叢文晏那麼幸運,他走的路,注定不會隨心所欲。叢蔚道了謝,離開前問了句:“這麼多年,您想我爸嗎?”“不想。”叢蔚退出去,隨手合上門。從門縫裡窺得了叢文舒臉上最後一絲神情。那是,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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