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前,耿越把叢蔚叫進了辦公室。辦公室裡,各班的班主任都不在,不大的一間屋子,幾張辦公桌擺著,耿越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旁邊的凳子,笑道:“來,坐。”叢蔚坐下,看見耿越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個裝著全家福的相框,桌麵上有一層透明玻璃,玻璃底下壓著他教過的每一屆學生的畢業合影。“這次複診,情況還好嗎?你爸爸跟我請假的時候,可把我嚇一跳,這一周我心都提溜到嗓子眼兒了。”他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一瓶盒裝的旺仔牛奶,遞給叢蔚,壓低了聲音,“這是我兒子的,我藏了幾瓶,不要告訴彆人啊。”還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叢蔚拿著紅色的紙盒牛奶,彎彎眼睛點頭。“這一學期馬上就完了,在班上這幾個月,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的地方,你可以跟我直說,下學期咱們再改進。”叢蔚從口袋裡掏手機,打字打得異常認真。【我過得很好,同學也很好,耿老師不用擔心】“那就好!你這次去複診是因為馮牧川的事情嗎?這件事老師還是要跟你道歉,我沒保護好你,是我的失職,但我也請你相信我,在學校裡,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不是因為這件事,是彆的原因,而且我也到時間複診了,這件事跟您沒有關係。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一輩子不遇到壞人,沒有人就該平白為壞人買單】耿越有些感動,這孩子,想到當初跟叢文晏信誓旦旦的保證,不管怎麼說,作為叢蔚的班主任,心裡都有些羞愧。他抬頭摸摸叢蔚的劉海:“好孩子。”學校裡打起了最後一道下課鈴,辦公室外的走廊也漸漸熱鬨起來,有人來回跑動,帶著辦公室的門被風吹得開開合合,經過辦公室的時候還側目往裡麵看了一眼。耿越起身去把辦公室的門關好。“我叫你來,是想讓你看個東西。”他從辦公桌抽屜裡拿出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有幾條未讀信息。叢蔚看見他點開微信,幾個眼熟的頭像被置了頂。“你請假以後,我收到了幾個同學的消息,他們問我你去哪裡了,為什麼請假。我知道裴寂也一直在找你,整個人都不在狀態,但我想讓你知道的是,在這個班上,除了裴寂,還有其他同學也很關心你,他們或許沒有裴寂的反應那麼強烈,但是他們也是把你放在心裡的。”耿越把手機遞給叢蔚。微信頁麵的置頂,從上到下大概有十來個人,備注都是非常熟悉的名字。薑杳杳、王詠儀、宋端、何文靜、黃丹……有平日裡走得近的,也有平日裡不怎麼熟悉的。他們都在她請假沒來的前三天裡,在不同的時段,給耿越發了同一句話。“耿老師,叢蔚去哪裡了?她出什麼事了嗎?”耿越給每個人都回了消息,隻讓他們放心。“雖然回了消息,但是薑杳杳和王詠儀還是跑來找了我的,杳杳那丫頭還在我辦公室哭了一場,問我你是不是不回去了,非要讓我給個明確的答案。”耿越喝了一口水,停頓了一下,“我答應過你爸爸,絕對不對外泄露你的情況,所以我跟他們說,你身體不好去醫院看病去了。他們還非要問是哪個醫院,要去探病,我第二天到學校,發現幾個孩子連花籃果籃都買好了,就差我一句話了。”“應付他們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他笑著說。“我跟你說這個,隻有一個目的。叢蔚,作為一個天才兒童長大,你曾經麵對的環境和走過的路一定不容易,但是現在你可以膽子大一點,用眼睛用心去看看你身邊的人,我第一天就跟你說過,16歲的孩子都很可愛,16歲的世界很有熱情和活力,參與其中,會成為你一輩子最好的事情。”事情是出乎叢蔚的意料的。她在樊城三中高二一班這幾個月,經曆了她從前從未經曆過的許多事,每一件都很有趣,每一個人都很可愛。但直到此刻,她才恍然覺得,每一個人也都是真的讓人感動。今天看到薑杳杳和王詠儀,她絲毫都沒發現兩個女孩兒開懷大笑的背後,曾經也為了她的消息撒潑耍賴。看到宋端彆彆扭扭地找她對答案,她也沒發現他眼裡其實欣喜大過一切。大掃除的時候,她低頭拖地,沒看到教室裡的每一個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而那些目光都帶著“好久不見”的開心。叢蔚眼眶有些熱,坐在那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她沒有處理這樣情緒的經驗。大掌落在她肩上,輕輕拍了幾下。耿越的聲音依然帶著笑,溫和又親近:“好了,回家吧。寒假有時間跟同學約出去玩玩。”裴寂在教室裡等叢蔚,身邊坐著幾個大燈泡。傻樂的薑杳杳,湊熱鬨的王詠儀,看熱鬨的柏粵和跟屁蟲明晉。“我送她回去就行了,你們都湊這兒乾什麼?”“我今天也要跟叢蔚一起回家,你管我,你誰啊。”“就是。”倆姑娘自成一家,走得近了以後,是絲毫不再怕裴寂了,看他猶如看紙老虎。叢蔚從辦公室回來,一進教室就被幾雙灼灼的目光盯住。裴寂第一個發現她的不對,騰地站起身,急急問:“怎麼眼睛還紅了?老耿說你什麼了?考試出狀況了?”叢蔚吸吸鼻子,搖頭。【走吧,回家】叢文晏的車其實就停在學校外麵,他不放心叢蔚,就特地來接她。卻沒想到跟著自家女兒出來的還有一群同學,把叢蔚團團簇擁著,說說笑笑。叢蔚看到了他,不著痕跡做了個手勢。【我跟同學一起走】然後他們就一起上了一輛公交車。叢文晏開車跟上,在那輛公交車的旁邊,看見靠窗坐著的幾個孩子,不知道說著什麼還唱起了歌,叢蔚笑眯眯地看著他們,整個人都似陰霾散去,開朗了起來。他突然就沒那麼擔心了。——高二上的寒假是最後一個狂歡期。放假第二天,裴寂就神神秘秘跑了出去,裴天成坐在餐桌上連一碗稀粥都沒喝完,就看見自家熊孩子跟竄天猴似的蹦出了家。“你哥最近是不是屁股長了痔瘡,怎麼就不見能坐下會兒呢。”裴天成低頭跟三歲的裴讓交流心得。裴讓淌著口水正在應付一顆煮雞蛋。裴天成歎了口氣。鐘嘉慧端了小菜和油條出來:“我看倒像是急著見誰。”裴天成眼睛一亮,稀粥都不喝了,把碗往桌上一放,兩隻手擱在餐桌上,整個人都顯得很興奮:“混小子難不成是開竅了?早戀了?你說我要擺出個什麼形狀的爸爸樣才好,是當打鴛鴦的大棒,還是當牽紅線的紅娘。”戲精之魂蠢蠢欲動。鐘嘉慧白了他一眼:“你可省省吧,回頭小心他跟你打架。”“不孝子敢打我?”“你倆每次‘切磋’,哪次不是他按著你打。嗬!”最後一個“嗬”簡直嗬出了嘲諷的精髓。裴讓捏著半個雞蛋,也莫名興奮:“打打打,打爸爸……咚咚咚,哥哥,厲害。”裴天成不服氣:“那是我這幾年略胖了,跆拳道啟蒙,還是我教的呢,哼。”生氣了,不吃飯了,回屋。筷子一扔,跟小孩兒鬨脾氣一樣,氣哄哄地進了臥室。——裴寂急著出去,是因為他很早就跟特殊福利院的校長約好了,去學校當義工,順便學手語。人校長說了,第一天上工得在早上七點半以前到,因為那些孩子七點半要起床做早操、吃早飯。裴寂的第一項工作就是要給孩子們盛早飯,還要在他們做早操的時候在主席台上幫他們打拍子。等工作都做完,才能跟著老師學手語。裴寂全答應了,沒有絲毫猶豫,頂著三九的低溫、大雪和北風,每天早早從暖和的被窩裡爬出來,再轉上三輪公交去城郊的特殊福利院。特殊福利院收養的孩子幾乎都是聾啞人,還有部分失明的和患有疾病的。他原來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到食堂做好準備工作,孩子們拿著碗一湧進來,乖乖巧巧站在裴寂麵前排隊,因為是個生麵孔,所以那一雙雙懵懂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著裴寂看,但是一和裴寂對視,就會害羞地移開眼睛。有個小姑娘長一雙很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透著天真和單純,留著齊劉海兒,梳兩個小辮子,瓜子臉還沒裴寂半個巴掌大,白白嫩嫩,軟糯得不行。雙手捧著碗到裴寂麵前,小手指了個肉包,又指了個豆漿,眨巴著眼睛看裴寂。打了飯也不走。裴寂問她:“小妹妹有什麼事情嗎?”小姑娘不作聲。旁邊的老師看到了,過來打手語。然後在小姑娘口袋裡拿了一塊巧克力,遞給裴寂:“綿綿說謝謝你,送個巧克力給你。咱們這兒總有誌願者來,每次來,綿綿都會把自己的巧克力送給他們,她以為你也是誌願者。”裴寂一愣,放下勺子,接過巧克力。學著叢蔚的樣子,大拇指衝她彎了兩下。小姑娘一下就笑了起來,露出一對小兔牙,然後蹦蹦跳跳地走了。裴寂一個大老粗的心都要被她萌化了。跟我家知知一樣可愛,想摸。——放了寒假哪有不約出去玩的道理。柏粵給裴寂打了十幾個電話,遭遇約玩滑鐵盧,裴寂就是不答應,說自己有事,沒時間。騙人,他們都認識多少年了,裴寂什麼時候忙過,每年寒假大家都是要在一起嗨皮的,怎麼今年就有事了,負心漢,有了新歡忘舊愛。柏粵對著手機劈裡啪啦一頓臭罵,裡麵還夾雜著幾句口音奇怪的俄語。謝放也納悶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裴寂在搞什麼。幾個人一商量,在大年二十九那天,一大早六點就守在了裴寂家門口。沒一會,目標出現。目標移動。目標繼續移動。目標進入場所。幾個人抬頭一看——“太陽花特殊兒童福利院”。啥玩意就開始搞公益活動了?幾個人在門外頭等了三個小時,從天蒙蒙亮就等起,等到太陽都出來了,人都餓了,還沒看見裴寂出來。柏粵決定翻牆進去一探究竟。也是瞎貓碰著死耗子,後院的牆一翻過去就正對幼兒班的教室。手語老師正在班上教小朋友學手語交流,一屋子的矮墩墩,在教室最後麵突然出現一個龐然大物,一邊記筆記一邊掰手指,認真得不像話,笨拙得讓人發笑。可柏粵和謝放笑不出來了,錢權也若有所思,明晉瞪大了眼睛一臉見鬼了的表情。落地沒兩分鐘又翻牆出去。謝放點了根煙:“這事兒,要不讓叢蔚知道,裴寂是不是有點虧得慌。”柏粵:“原以為是準備走腎,沒想到是走心,我裴哥居然是個癡情種。”錢權:“沒人一塊打牌了怎麼辦?”明晉:“柏粵,你抽我一下,我剛剛是不是幻覺?”旁邊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