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摩托車賽道全長4.77公裡，13個彎道，整體規格堪比MotoGP賽，曾經單圈記錄1分47秒091，是謝放跑出來的。新一輪賽開賽前，敞篷車舞台開到了摩托車賽區，車廂半開，炫目的燈光恨不能恍惚了人的眼睛。落地音箱裡的節奏好像連空氣都一起震蕩。這是狂歡的人群。一聲槍響壓過音樂，叢蔚應聲去看，在光海裡，裁判手裡那支槍冒著淺淺的煙。轟鳴聲成了主調。裴寂在第三道，那輛摩托車叢蔚認得，賽車上的背影她也認得。男孩脫了校服，換上了機車服，依然能看得出精瘦的腰身脊背。寬肩窄腰，天生的衣架子，肌肉包裹著骨骼，是少年人的力量。看見裴寂衝出去的那一瞬間，叢蔚的心突然提起，猛跳兩下，驟然的心臟變速讓她深喘了兩口氣。是，緊張嗎？這種情緒。謝放看著她小拳頭捂著胸口，臉色有些白。“裴寂技術不錯，不用怕。而且這個賽車場有醫療隊專門守著，不會出事。”難得出口安慰。換來叢蔚一個麵無表情的頷首。場邊有兩個電子屏，實時播放賽程。在屏幕上，車手的速度都很快，隻留下一幀一幀的殘影，辨認起來有些吃力，誰也不知道頭盔下麵是誰，誰也不知道前後趕超的是哪輛車。可叢蔚偏偏就能認出來。第二個鈍角彎道，他從內圈突然躥出，左邊身體幾乎要擦刮到地麵，以極低的距離迅速超過，然後捏離合器同時收油門，右腳向正下方蹬踩踏板，車身瞬間直立，新一輪加速。之前還是看熱鬨，可真輪到裴寂了，她才突然覺得驚心動魄。他的確不是場上最好的，大約隻在中段靠前一點的位置，但無論他在哪裡，叢蔚都能在屏幕上看到他。兩分多鐘的時間，一個數學題都講不完。她站在終點站，一輛摩托車一個急刹停在她的旁邊。裴寂一把把頭盔擼下來，一頭短發壓得有些扁，他像隻大狗一樣甩甩腦袋，衝著叢蔚笑，那笑容極其狂肆，嘴巴咧得大大的，一雙喪眼笑成了兩道弧線，他的眼睛裡反射著場上五顏六色的燈光，亮得刺目。晚上溫度不高，他額角卻沁著汗，幾縷頭發黏在額角。在這個晚上，即便夜色朦朧，光影交錯，叢蔚卻在裴寂的身上看到了四個字。朝氣蓬勃。那好像是她，從沒有過的東西。叢蔚還沒來得及去跟他說話，就見一群人湧了過去，圍著他熟稔地叫著。他們打扮很新潮，戴著耳釘，還有的舉著一隻大花臂，一看就是牛逼哄哄的社會人，浪蕩肆意得很。“他很久沒來了，大家都很想他。”謝放突然冒出句話。叢蔚不解。謝放也不多說。從裴寂離開少管所後，這種刺激性活動，他就幾乎不參加了。最多在酒吧裡打打架子鼓發泄發泄富餘的精力，極限運動倒是不碰了。如果不是叢蔚，他今天不會上場。可上場了，謝放也看得出來，他的速度慢了很多，也不炫技了，凡是危險一點的技巧都儘可能避免。不像以前，隻追求刺激。更像是一場表演，隻給叢蔚看的表演。謝放走過去加入他們。“總算願意來了，約你那麼多次。”“感覺我們都有好幾年沒見了，必須約個時間喝酒，你彆不是進一趟就不認兄弟了。”“就是就是，我們當初也鉚足了勁為你奔走好吧，沒良心的。”“我們幾個畢業了都沒去讀大學，一塊做點生意，你有時間來光顧啊，哥們兒給你免單。”……他們一言一語熟稔又熱鬨，裴寂臉上都快笑出花了，那種真實的開心，跟學校裡不一樣。叢蔚站在原地沒動，隻是不遠不近地看著，裴寂和他的那些兄弟之間的狂歡。有人拍她的肩膀。回頭是一張湊得極近的臉，幾乎要懟上她的鼻尖。距離太近，認不出長相。涼意從後頸躥起。她後退一步，腦子裡想了半天才對上號。馮牧川。他站在那裡，臉上掛著笑，卻怎麼看怎麼違和，讓人渾身不舒服。“叢蔚？”他摸著下巴，努努鼻尖，“真香。”叢蔚垂眼，轉身朝裴寂走過去。“川子，裴寂天天守著她，不好下手啊。”孫競站在馮牧川旁邊。馮牧川眯著眼：“原本隻是想賣王嵩一個麵子，替他教訓一下這妞，可我現在覺得，便宜誰都不如便宜自己。”“等會兒趁亂把她帶走，反正也是個小啞巴，也不怕她亂叫。”孫競有些興奮，他跟著馮牧川乾過不少事，從來都隻有甜頭，被馮家護著，縱得他天不怕地不怕。“啞巴？”“我聽1班的人說的，從她轉學過來到現在，從來沒有開口說過話。”馮牧川盯著叢蔚的背影，舌尖從虎牙上劃過：“不急，裴寂這個人雖然沒什麼可怕的，但是裴寂那群朋友，尤其是謝放，跺跺腳還是有點分量的，再看看。”裴寂隔著人堆看見叢蔚走過來，趕緊扒拉了兩下，鑽出去接她。“我跑得好不好？”柏粵拉著一個男生碎碎念：“裴哥現在臉皮真厚。”“阿寂眼光不錯。”男生笑道。“是不錯，瞧著可清純，跟朵小茉莉花兒似的。”旁邊還有其他男生幫腔。瞧著就是個好姑娘，乾乾淨淨。那廂叢蔚衝裴寂彎眼睛，豎了個大拇指，還特地往上抬了抬。“咳。”裴寂一隻手握拳抵嘴，“還行吧。”兩人說著話，就聽見一聲口哨。馮牧川就站在不遠，衝裴寂和叢蔚吹口哨，斜著嘴笑，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叢蔚，目光卻是看向裴寂。“挺有趣。”說完也不多待，領著孫競幾個人轉身就走。裴寂本來還笑眯眯的臉已經肅了起來，他原就生了一雙下垂眼，不笑的時候看人總是半睜不睜，透著股漫不經心和目中無人，若是連整張臉都板了起來，那就更是顯得狠戾陰冷，便隻是遠遠看著就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他盯著馮牧川的背影瞧了許久。眨眨眼，換了副神情，才又低頭去看叢蔚。“沒事。”他說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身跑到柏粵身邊拿了自己的書包，在裡頭掏了掏。然後拽著叢蔚的手，塞了個圓乎乎的東西到她手心。“是個新的報警器，聲音比你那個更大，還會同步報警定位，我手機上也能收到你的位置信息，你隨身帶好。”和她以前那個長得差不多，粉色的，硬質的，小小一個捏在手裡剛好。她原本打算自己再去買一個的。【多少錢？】裴寂嘴角一僵：“不要錢，試用裝。廠家說先試試好不好用，我就找謝放幫忙弄了一個。”叢蔚眼睛微微睜大，沒想過還有這種好事。“這段時間如果可以，儘量讓你爸爸接送，如果你爸爸沒有時間，那咱們就像之前那樣，我去接送你。”周遭環境嘈雜、擁擠。燈光映亮半邊天。他們站在那裡說話，裴寂聲音低沉溫柔，兩人身高差上一個半頭左右，叢蔚每次都得揚高了腦袋去看他。她思忖片刻。紀敏說的話，她也一直記得。如果讓叢文晏接送，沒幾天就會被他知道，他知道了，這件事最後怎麼收場，就是無法控製的事情了。【還是請你幫忙行嗎？我給你補課】這是她唯一能想出來的報酬了，總不能平白受人恩惠。裴寂原以為她會選擇讓她父親出麵，幾分驚訝，眉頭微動。【不想讓我爸爸擔心】原來如此。裴寂了然，然後重重點頭：“那行，那你以後在家等著我去接你。”兩人剛說過話，身後突然一陣巨響，然後躥上一簇煙花，彩光衝上天，落下一束灰色的尾巴，沒等人反應過來，那一星點的光在天空炸裂，爆發出無數的下墜的星火。不等叢蔚問。裴寂轉身站到她身邊並齊：“跑車那邊破紀錄了。”——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離開了城南，就像回到了正常的城市，臨近午夜的靜謐無聲。公交車早早地停運了，隻有零星的出租車和私家車還在路上閃著燈，就像夜裡出沒的動物眼睛。叢蔚的手機終於熬不住一夜的安靜，在她的兜裡震動了起來。叢文晏的消息，比叢蔚想象的來得要遲一些。【什麼時候回家？】叢蔚看了眼正在調摩托的裴寂，粗略估算一下回家的路程和車速。【大約半小時】【好，回來路上注意安全】抬頭就有個頭盔被扔進了懷裡。“走吧。”粉色的頭盔，尺寸比原先那個小了不少，上麵貼著各種卡通娃娃，看上去還很新。叢蔚並不曉得，裴寂跑了好多天，才挑好這個頭盔，他買了一遝的卡通貼紙，關在房間裡一個一個選著往頭盔上貼。他見過女生頭盔的樣子，想著叢蔚應該也會喜歡。往他身後一坐，隻聽得前麵那人模模糊糊說了句：“真是輕。”倏忽車如離弦的箭，衝了出去。最後一個紅燈。摩托車旁邊停了輛出租車，司機搭了半個手臂在車窗沿上，衝著兩個人吹了聲口哨。“小情侶晚上出去約會了？”叢蔚的手一緊，下意識要解釋，張了張口才發現自己說不出話，指尖無意識把裴寂的衣服攥緊了些。裴寂不著痕跡垂眼，目光往自己腰邊掃了一眼。男孩兒心裡有些悶。“您可彆亂說，我妹妹呢。”“喲喲喲，瞧我這嘴，就是沒個消停。小妹妹，對不起啊。”粉色的頭盔半晌才慢吞吞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沒關係”的意思還是“不是妹妹”的意思。十幾秒匆匆而過，綠燈一閃。“你們回家注意安全啊。”出租車司機善心叮囑了句。裴寂發動摩托隨後跟上。越靠近市中心，霓虹燈越亮，城市煙火氣越重。路邊24小時便利店和網吧裡還有不少人進進出出。一腳刹車，兩人停在了大梨苑巷的車站邊。“十二月”就在前麵不遠，隱隱約約還能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叢蔚從摩托車後座上下來，脫了頭盔，舉著手機。【我過去了，我爸爸在門口等我】裴寂隔著頭盔看他，透明麵罩折射著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去吧。”他把頭盔接過來。指尖仿佛劃過柔軟的掌心。像摸著一團棉花，細膩軟糯，帶著一點點暖意。裴寂指尖有些控製不住的輕抖和酥麻。“明天早上老時間，我在這裡等你。不用急，我一直在。”叢蔚乖乖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又回來。手機短信界麵泛著白光，最下麵寫著一行字。【到家給我發個消息】裴寂的目光瞬間綿軟了起來，仗著麵罩的遮擋，放肆地看她。“好。”男孩聲音深處有些顫音，似歡喜似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