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日比一日冷了。進了十月，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了出來。先是月凝長公主大婚，接著是李首輔的兒媳段氏產下一子，再然後，蘇氏被診出有孕。沈家自最小的沈庭竹出世後，已經十多年沒有添新了。無論是風姨娘、柳姨娘，還是蘇氏自己，肚子都沒再有過動靜。沈鈞儒也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自己還能再有孩子。一時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又是對著蘇氏噓寒問暖，又是囑咐丫鬟嬤嬤好生照顧。又怕蘇氏累著了，不肯再讓她操勞。樂得跟第一次當爹似的。沈庭竹也很興奮，她終於不再是最小的一個了。沈鈞儒對沈平安道：“平安，你是大夫，你母親和小弟弟就交給你照顧了。”沈平安還沒說話，蘇氏就嗔道：“你胡說什麼呢？平安醫術再高明，也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哪裡懂得這些？”她自有用熟的婦科大夫。沈平安樂得省心，沈鈞儒當然也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又一起討論孩子的性彆、名字和其他，一派喜氣洋洋。沈平安正要告退往醫館去，門房的下人領著一位眼生的嬤嬤匆匆趕過來。“老爺，夫人，這是李首輔家的紅嬤嬤，說是有要緊事找大小姐。”那紅嬤嬤還算沉得住氣，雖然著急，卻不失禮儀，先拜見了沈鈞儒夫婦，又問過兩位小姐安，然後才對沈平安道：“我家大奶奶有恙，懇請沈姑娘走一趟。”她口中的大奶奶，指的就是李首輔的大兒媳段氏。就是三月初曲江池宴會上，沈平安指出她有孕的那位。她十月裡剛生了兒子，算算日子，還不到三天，這個時候叫沈平安過去，怕不是突染惡疾吧？沈平安心中有數，也不多問，叫桃花拿上藥箱就跟著紅嬤嬤走了。李府是派了馬車過來的，不到一刻的時間就到了李府。紅嬤嬤領著沈平安，腳下生煙，不忘把段氏的情形訴述了一遍。“……接生婆有心悸病，大哥兒出來後，太激動一頭栽在了青石板上，流了不少血……大奶奶被嚇了一跳，然後舌頭收不回去了……一直僵著，也不好說話。本以為過一兩日就能好的，可是都第三日了，還是老樣子……”“舌頭收不回去了？”沈平安還是頭一次聽說這麼古怪的症狀。“是。”紅嬤嬤點點頭道，“也試過民間的法子了，但是都沒有用。大奶奶怕嚇著孩子，到現在都不讓奶娘抱進屋來，可她又想孩子想得緊……”紅嬤嬤歎口氣：“我真怕她憋出什麼毛病來，月子期間不能落淚不能吹風……”說著說著就到了段氏的院子，紅嬤嬤讓丫鬟稟報了，段氏一直在等沈平安，一聽說她來了，急得差點就要下床。自有丫鬟勸著，紅嬤嬤掀開簾子，帶沈平安進了臥房。房間裡門窗緊閉，一絲風也吹不進來。段氏額上綁著抹額，半躺在床上，身後墊著兩個大靠背。見了沈平安，眼神又期待又焦急，嘴裡發出“啊啊啊”的聲音，跟啞巴似的。沈平安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彆著急，有我在。”一邊說著一邊指頭扣上去替她把脈。“不要緊的，隻是小毛病。”她說。段氏的神色緩和了下來。沈平安從藥箱中找出朱砂貼到段氏舌頭上，環顧四周，隻見靠床的小幾上擺著一隻甜白釉青花的方壺。她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此刻忽地拿過方壺，當著段氏的麵，猛然砸到地上。段氏被嚇了一跳，舌頭竟一下子縮了回去。“啊呀！”她又驚又喜地叫出了聲。“大奶奶，你好了！”紅嬤嬤喜道，忙吩咐丫鬟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掉，又對沈平安道，“沈姑娘，你真是神醫，這樣就治好了，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屋裡其他伺候的丫鬟也一臉崇拜地望著沈平安。年紀輕輕，竟然有這麼好的醫術！沈平安兩眼一彎，甜甜解釋道：“驚則氣縮，大奶奶的心神重新安定下來就沒事了。”“沈姑娘，真是多虧了你。”段氏多愁善感，沒說幾句就要落淚。紅嬤嬤慌忙提醒：“大奶奶，月子裡不能哭，不能哭。”段氏這才硬生生憋回了眼淚，又叫人去把大哥兒抱過來。她自生產完，還沒好好瞧過孩子，乳娘抱過來輕放到她懷裡，她是怎麼看也看不夠。又叫沈平看，沈平安誇了幾句，想送點東西當見麵禮，可惜她不愛戴首飾，身上沒什麼合適的首飾能褪下來給孩子。想了想，就把上回收在藥箱裡，還沒來得及放錢匣子的銀錁子，抓了一把送了出去。段氏哪裡肯要她的東西，又覺得她雖醫術高明，卻天真浪漫可愛得很。她叫紅嬤嬤把首飾匣子捧過來，親自挑了一支赤金石榴鐲子、一對景泰藍紅珊瑚耳環和一條赤金盤螭巊珞圈給沈平安，當作診金。沈平安謝過她，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她又去了一趟醫館，如今醫館有陸離坐鎮，他醫術不差，一般疑難雜症都難不倒他。沈平安清閒很多，有很多時間研製新藥。她的腦海裡有很多製藥方子，大都是沒有問過世的，有幾個連陸離都沒聽說過。陸離見她拎了兩個白酒瓶子，好奇道：“沈姑娘，你拿酒做什麼？”“提煉酒精。”陸離一聽，來了興致，跟著她進了後院。“我好像聽我師父提過酒精，”陸離若有所思，“好像擦了酒精，傷口就不會化膿惡化，就是夏天也能好得極快！沈姑娘，是不是？”沈平安經常聽他提起他師父，不免有些好奇：“你師父到底是什麼人？”陸離瞟一眼四周，見幾個丫鬟都離得比較遠，便小聲道：“我師父是神仙。”沈平安：“……”“他是天上的藥王神君。”沈平安眉心一動：“藥王神君？你怎麼知道他是藥王神君？他告訴你的？”她本是調侃，陸離卻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嗯，他告訴我的。”沈平安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你師父神仙下凡，然後他還告訴你，他是神仙？你師父有點高調啊！”“不是的，”陸離解釋道，“他沒有下凡，他是給我托夢。”“托夢？”“對，我所有的醫術都是他在夢裡傳授給我的。”沈平安半張著嘴，好久抿了抿唇，尋思托夢這個說法和內功治病，哪個更離譜些？“那你之前怎麼認為我是你師父？”“你就是我師父，輪回轉世。”沈平安：“我是女的，藥王神君是男的吧？”陸離“嗬”一聲笑了：“輪回轉世是不分男女的。《白蛇娘娘》聽過沒，那許仙輪回好幾世，也不是每一世都是男的。”沈平安問：“既然這樣，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陸離神秘兮兮地說：“因為你的鐵指環。”陸離說，他師父，藥王神君在夢裡教他醫術的時候，拇指上就帶著這枚鐵指環，一模一樣。當晚回去，沈平安就做了一個夢，她夢到了多出來記憶中的那位白頭發、白胡子的老爺爺，還是上次那個大殿，有很多雲飄來飄去。老爺爺和一個青色裙裳的姑娘說著話，還把自己手上的那枚指環脫下來遞給了她。可是，沒有她。她在哪裡？她為什麼會看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