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非朗來京的消息並無多少遮掩,明麵上是送義士來謝恩,暗地裡究竟是什麼打算也沒人清楚。鄧斂玉或多或少能猜到幾分,隻怕是邊疆出了什麼事,加之他帶來的那義士姓洛,卻叫鄧斂玉平白生出幾分不安。隻是她根基尚淺,如今她隻堪堪聚攏了保皇黨的勢力,要說如臂使指,還相差甚遠。再則,她如今隻希望陛下在她成事之前切莫知曉。但事與願違。她在回府的路上便被攔住了,不是彆人,正是紅佩。紅佩尚還不了解內情,見她被邀請入宮,還為她開心得到了陛下的重用,但鄧斂玉心裡卻明白,隻怕這一次不能善了。依舊是熟悉的清和殿,上好的金磚鋪就的地板觸手溫涼,鄧斂玉身著青色朝服,跪伏在下,隻等陛下發落。安南月看完了最後一份奏章,讓紅佩退下,紅佩雖說心大,可是也發現了氣氛不對,她想為鄧斂玉求情,卻到底明白自己沒這個份量,隻好擔心的看了一眼鄧斂玉,默默得退下了。“瑜琳。”“臣下在。”安南月輕歎了口氣:“瑜琳,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怎麼就敢這樣做?你就不怕我發落你嗎!”說到最後,已然是聲色俱厲,然鄧斂玉卻並不後悔,事已至此,她早已做好了人頭落地的準備。她隻道:“臣下知錯。”卻是毫無悔改之意。安南月心知鄧斂玉性子倔強,不然也不會做出背著她集結勢力的事情,她做的可謂十分隱秘,隻是甚是不巧,盯著她的是十皇兄,這件事便被盯著她的十皇兄報了上來。#果然隻有男主才是女主的克星!#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鄧斂玉是為了她好,晾了她一會兒也夠了。唉,她就是太容易心軟了,若是沒有攝政王在,怕是百分之百的亡國之君。她無奈道:“起來回話。”鄧斂玉應是,隨後撫了撫衣袖,站了起來,恭敬的低頭站在清和殿中。安南月走到她麵前,鄧斂玉還比她高了一絲。她道:“看著我。”“臣下不敢。”安南月掐了一下鄧斂玉的手臂,憤憤道:“你都敢背著我搞事情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怕不是哪天謀反都有你的份!”這話還真沒說錯,原裡頭他們還真投靠了攝政王。鄧斂玉卻大驚失色,連忙跪下:“臣下不敢!求陛下明鑒!”“起來吧,孤認為,以你的心智,是該知道孤究竟是不是生氣的。”鄧斂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站了起來,她的確知曉陛下並沒有真的生氣,她比她還矮一些,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陛下眼底的笑意,而且那樣柔弱,掐她都舍不得下力氣,怎麼會是在生氣。這是她頭一回在鄧斂玉麵前稱孤,這也意味著,在她麵前,陛下已經不再是以往那般如同朋友一般的相處,而是真正的成為了她的君王。她被陛下接納了。從此以後,她就是陛下的心腹。安南月溫和的笑了笑,聲音清脆悅耳:“既如此,孤便撥幾個人給你。”隨後,她喚了一聲:“暗一!”一個暗色身影悄無聲息的落在她的身後,安南月道:“暗一,從此以後你便帶著你的人,跟在鄧女官身邊,你可明白?”“暗一遵命!”吩咐完,安南月揮揮手,讓暗一退下了,她早幾日就同顧昭泫要來了暗一,他們之後的出路安南月都為他們安排好了,待這幾日事情過去,就讓他們去軍中曆練,以軍功晉身,從此再不做這等暗中下刀子的事情了。暗一他們也十分願意,再說,文書都已經給了他們,隻要此事一了,便可去軍中做軍職,從此他們便可站在陽光下!安南月絲毫不隱瞞自己的短處,她對鄧斂玉道:“瑜琳,孤想你也是知道的,孤並無心腹,暗一也是臨時從王爺那裡要過來的,因此他們隻能在你身邊呆一個月。”鄧斂玉低頭恭敬道:“臣下明白。”暗一雖然是王爺的人,可陛下既然將人給了她,陛下心裡必有成算,這些人必定是可以信任的。安南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抱歉道:“你當明白,這是你一個人的孤軍奮戰,孤……幫不上什麼忙。但是你求我的事,我會儘力辦到,對不起。”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件事,但是,現在她已經被陛下承認了,陛下並沒有追究她的罪責,已經夠了,她很高興,已經滿足了。“顧非朗的事情,你不必摻和,這是王爺與孤該考慮的事。你顧著朝中便是。”“陛下……”“你可以的,恩?”“是,陛下。”“哦,對了,孤還要與你約法三章。”“陛下請講。”安南月伸出三根手指,笑道:“就三條,也不多,第一,你們要以民為先,第二,不可無緣無故傷人性命,最後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你們保護的第一順位,是攝政王,第二順位,是十王爺,最後一個,才是孤,明白嗎?”鄧斂玉瞪大了眼睛:“陛下!”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安南月止住了鄧斂玉接下來的話:“孤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更何況,你當初不是想投到攝政王麾下的嗎?這也算是求仁得仁?”說到後來,安南月還開了個玩笑,隻是這玩笑對鄧斂玉來說,並不太叫人開懷。鄧斂玉驚訝的看向陛下,陛下……陛下怎麼會知道,那她……她當時說的話陛下是不是也知道了?“無妨。”安南月笑了笑,“那些事都過去了,都是小事。”她知道的!她知道的!鄧斂玉瞪大了眼睛,該是有怎樣的胸襟,才能毫無芥蒂的重用一個曾經對她有殺意的人,這是怎樣廣闊的胸襟?然而安南月隻是相信顧昭泫不會讓她受到傷害而已。安南月笑道:“好了,你可以的,回去吧,乖一點?恩?”“陛下!”鄧斂玉這才發現方才被陛下扯開了話題,她不肯聽,還要再爭取一下,卻被安南月溫和而堅定的勸退了。鄧斂玉無奈,隻得撫了撫袖子,行了禮,不甘不願的退下了。她退下後,安南月這才鬆了一口氣:“呼——”事情總算解決了。不多時,紅佩便進來提醒,該到午膳時間了,安南月眨了眨眼睛:“那我們去尋王爺吧。”同一時間裡,攝政王召見了顧非朗,卻隻秘密召見了顧非朗,洛鳶反而被好好的安置在京中,卻沒有讓她覲見的意思。顧非朗站在禦書房裡,朝攝政王行了禮,顧昭泫讓他起身,要說的事也沒什麼,也就是洛鳶的事情。顧非朗彙報完洛鳶的事情,二人又敲定了藥材的數量和出京的時間,顧非朗便要退下了,隻是……“王爺,陛下她……”可曾對你有什麼不好?提到安南月,顧昭泫眼底的神色頓時柔和下來,他道:“無事,她與本王……甚好。”顧非朗頭一次見攝政王有這樣溫和的神色,他麵上還是冷淡的,麵無表情的,可是隻是提到她而已,原本淩厲的氣場都莫名的柔和下來。看來兩個人相處的很好了,明岐竟也沒說錯,顧非朗道:“臣下告退。”顧非朗退出禦書房,一位小太監引著他出宮,才走了沒多久,卻看見了皇帝的座駕,小太監連忙跪下行禮,見顧非朗還站著,讓他也一同跪下:“顧先生,咱們該行禮的!”二人直到看不見那頂黃色的座駕之後,才緩緩站起身來,顧非朗想到以往顧家對皇帝的評價,以及明岐對皇帝的評價,還有攝政王不同以往的態度,不由開口問道:“這……陛下性子和善?”小太監想來是剛剛進宮,膽子還挺大,他左右看看無人,方才小聲道:“可不是,顧先生彆看小的年紀小,小的可也是伺候過陛下的人!那時小的才剛進宮,我乾爹使了些銀子,給小的找了個好差事。”“後來陛下身邊的大太監被調去彆的地方了,小的就……”他露出一個略顯得意的笑容,“嘿嘿,去了陛下宮裡伺候,但是粗手粗腳的,把陛下最喜歡的一個琉璃瓶給摔壞了,小的還以為小的就該這麼死了。”“也是小的運道好,陛下心慈,隻罰了小的三個月的俸祿,後來小的就被調到王爺這邊來了,在王爺這邊,可不能怠慢了。”“小的記得,之前王爺和陛下鬨矛盾,有幾個姐妹還想著當王爺的侍妾,也不想想王爺是什麼人,當場就被處置了,嘖嘖嘖……”“後來就在那幾日,有個小宮女重病不起,求到了陛下身上,陛下便使著太醫救了她,後來陛下便另外設了一個藥局,小的們這些卑賤的命,也有了著落……”小太監還沒說幾句話,不遠處就走來了幾個宮女,小太監連忙噤聲,低著頭與她們擦肩而過。“怎麼不說了?”顧非朗問道。小太監不好意思道:“說這麼多,已是小的越矩了,顧先生咱們走吧。”見小太監不再言語,顧非朗也不再多問。天氣越發的冷了,眼見著就要入冬了,安南月受不住,早早的就穿了冬衣,恨不得窩在清和殿裡不出來。但她還是來了禦書房,聽聞邊疆的戰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境地。誰知道顧昭泫看到安南月,卻是黑著臉訓斥了一句:“胡鬨!”這麼冷的天氣!怎麼不好好待在宮裡!安南月才不把他的黑臉放在心上,她嘻嘻笑著:“這不是聽說邊關戰事有了轉機,來問問情況。”“那你為何親自來,怎麼不著人來喊我?”這幾日為了處理國事,他總是夜深了才回清和殿,那時,他的小姑娘早已熟睡,二人也是很久沒有見過麵了。安南月討好的笑笑:“就是想見你嘛。”這句話仿佛是一團溫熱的水流,包裹住了他的心臟,讓他頓時沒了脾氣,他點點她的鼻頭:“你啊。”說話間,有人於門外回話:“王爺,子夜已歸。”顧昭泫眼底閃過一絲暗光:“退下吧。”子夜行禮,之後乾脆利落的轉身退下,他穿了一身太監服,露出的臉,赫然是為顧非朗領路的小太監。安南月看著門外那道身影遠去,不禁問道:“可是又出了什麼事?”“無事,藥材已有人運送,今夜便出發。”他解釋道。“哦……”安南月點點頭,又歎道,“年節快到了啊。”“是啊。”這個年注定是過不好了。顧非朗迅速的將藥材送抵邊關,之後便迅速的讓人配藥,好在顧非朗走之前,已經讓人將病人都隔離起來,他速度趕得很快,無一人因病去世。聽聞顧非朗已經回來了,明岐匆匆趕回來:“可是有救了?”“是。”顧非朗的眼神都是亮的,“從京中運回來的藥材能讓所有人不再因此困擾,甚至還能讓他們帶著藥預防,打退戎狄,指日可待!”“這真是太好了!”明岐握緊了拳頭,他們與戎狄僵持如此之久,便是因為戎狄那些奇詭的毒藥,如今有了製衡的藥材,他們還害怕什麼!又過了十幾日。天氣越發的冷了,欽天監說,這第一場雪就在這幾日了,安南月躺在軟榻上,悄悄拉開一點窗戶,默默裹緊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她昳麗的眉眼染上寒風,露出與以往不同的清寒。不知邊關之事如何了,她近幾日才想起,在書中,這一場戰事似乎傷亡慘重。不止如此,她的死期,也不遠矣,隻是她不記得具體日期了,該是不久了。“報——”一匹快馬衝進京都,手上拿著一份文書。“八百裡急報!戎狄退兵!”這個消息一時間傳遍了朝野上下,紅佩高興的衝進清和殿:“陛下!戎狄退兵了!”戎狄……退兵了。安南月微微瞪大了眼睛,轉頭問道:“傷亡如何了?”紅佩隻知道戎狄退兵,卻不知道更加具體的消息,安南月關上窗縫站起身來:“我們去禦書房。”紅佩這時才瞧見被安南月偷偷打開的窗縫,她不由氣道:“陛下,您又開窗子了!您了受不得寒氣!”“好好好,我的小紅佩,下次我會注意的,恩?”她溫柔的笑開,熠熠生輝的眉眼幾乎讓紅佩晃花了眼睛,叫她一時之間紅了臉。“陛下……陛下咱們快走!”她把一個滾燙滾燙的手爐塞進安南月手裡,又讓人在外等候,迅速準備好了一切出行的用具。二人才踏出殿門,一點冰涼便劃過安南月白皙光滑的臉頰,她伸出手來,一點白色落在她嬌嫩白皙的手心。安南月抬起頭來,靜默無聲的雪飄飄揚揚的灑落下來,一瞬間便落滿了枝頭。今歲的第一場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