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這次你辛苦了,這次回來好好歇息幾天。我還有些事情便一並告訴你了,省得你再三天兩頭鑽茶館。”沈鷹閉著眼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似是倦了。“願為義父分憂。”沈鶴霜表態。“你方才和小五一起回來,想來也該知道些他們的情況。小四和小五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遇上了秋毫司,小四被抓回去問話了。偏巧沒趕上那丫頭片子搞出來的火災熱鬨,在地牢裡蹲著,可苦了他了。”“鶴霜聽說了。”沈鶴霜不想再次回到秋毫司,下意識地沒有一口應承,而義父還是繼續說著。“他們沒有實質性證據,但依他們那個手段,小四撐不過多久。到時候就算沒有證據,他招了,一切也都完了,”沈鷹嘬了一口茶,“所以我希望你給秋毫司帶去點麻煩,讓他們無暇顧及這個小案犯,折騰折騰就釋放得了。”一貫答應得爽快的沈鶴霜這次有了須臾的遲疑,而就是這一彈指的停頓便被沈鷹捕捉到了:“怎麼,有難度?”作為經驗豐富的攪局者,這點小事對沈鶴霜根本不算什麼。他正了正衣冠,咽下嘴邊的話,隻一拱手:“定當不辱義父之命。”“對了,小七在來時的路上撿了個朋友,你回去的時候順便照拂一下。”沈鷹舔著嘴唇,笑容深不可測,似乎是欣慰,又似乎是想要從沈鶴霜的神情裡咂摸出什麼跡象。他隻需要絕對忠誠的人,不管是下屬還是兒子,都是一樣的。陸棠在繁花似錦的鄉間小道上走著,遠遠地望見一個背影極像父親。那人坐在花前,以父親慣常的模樣,弓著背奮筆疾書。他半信半疑,終於還是忍不住,口中大喊著父親跑過去。那人聞聲也不回頭,隻大步朝前奔跑。陸棠奮力地追,鞋子也掉了,頭發也散了,卻還隔著漫長漫長的距離。男人終於停下回頭看陸棠,露出的卻是一張焦黑殘破的臉。他慘然地笑著,讓陸棠不要過來,隨即把手中的筆和案卷一扔,便縱身跳下懸崖。任憑陸棠哭得聲嘶力竭,也尋不到他的一絲蹤跡。“吱呀。”聽得身後一扇門開了,陸棠正納悶草原上如何會有木門,驀然回身,這才感到自己身處冷硬的床塌上。沈鶴霜正端著茶從屋外走進來。陸棠戒備起來,摸了摸白玉笛還在身上,再下意識緊了緊被子,又覺得這動作有些可笑:“沈兄……沈鶴霜?怎麼是你,這是哪裡?”“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沈鶴霜適時遞上一碗溫熱的茶水。陸棠思及當日自己出口冷厲,之前又極不磊落地跟蹤人家,猶豫了片刻才接下。“不對,不是你,讓我捋一捋……我記得有黑衣人在追蹤你。”陸棠儘管不滿沈鶴霜隱瞞身份,卻同樣擔心那日看到的跟蹤者對沈鶴霜不利。“跟著我?你確定嗎?”沈鶴霜沉默了,莫非義父讓小七……這麼說小七會遇上陸棠,也並不是偶然?“肯定不僅僅是同路,他走走停停的,節奏和你差不多。我在最後跟著你們,都看在眼裡。”陸棠堅持。沈鶴霜看了陸棠一眼,麵色複雜:“你跟著我?我和朋友出城一趟,回來就被這家店的小二拽住,說我朋友在這。然後我就看到你了。”陸棠被問得有些尷尬,暗暗祈禱沈鶴霜不要在自己為何跟著他這個話題上刨根問底,幸而他並沒有問下去。陸棠心道沈鶴霜的話半真半假,決心一會兒得空了親自去問問客店小二,打起精神試圖岔開話題:“後來呢?”“嗯?你希望我對你做什麼?”沈鶴霜並不接他的追問。陸棠就坡下驢,作勢退遠了些笑道:“不了不了,這個真的傷身體。”二人各懷心思,客房裡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對沈鶴霜來說倒沒什麼,陸棠有話想說,坐不住了:“哎,你是不是沒換過衣服啊,你這袖口的白鶴都是一樣的……”“我有百件黑衣,每件都有細微的差彆,連起來才是白鶴亮翅。”沈鶴霜輕撫袖口細密的針腳。“哇,有意思。這有什麼典故麼?”陸棠像個第一次見風箏的孩子似的問道。“算日子,好玩而已,不是什麼要緊事。”沈鶴霜拉了拉袖子,收回手。陸棠留了個心眼,也沒好意思刨根問底:“沒想到沈兄這麼好興致。對了,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你的選擇確實最行之有效,我也不該對你有那些無端的懷疑。是我對白砂的觀感先入為主,讓感情影響了所有決策,還望沈兄不要掛懷。”“無妨,”沈鶴霜神情淡然,並未介意,“一會兒有個朋友約我見麵,你就在這好好休息,調養幾天,丁蓬那邊我替你去說。”房門關上後,陸棠又躺在床上等了一陣兒,直到確信沈鶴霜走遠,這才竭力爬起。從昨天傍晚到如今清晨,昏睡了半天多之後的身子酸疼非常。他跌跌撞撞地扶著牆在桌邊坐下,一杯一杯地給自己倒茶,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公事未了,他怎麼肯歇息幾天,調整了一刻鐘,他便直奔秋毫司去。同僚、差役們熱情得一反常態,見他來紛紛上前噓寒問暖,嘴裡的關切與賀詞一套一套的。費了好一會兒,陸棠才從他們的馬屁中提取出了一些有用信息。那日丁蓬大怒,預備和上級重新商議、收回對陸棠的委任成命。幸而沈鶴霜連夜趕到,解釋陸棠前日辦案操勞,一時病倒。丁蓬這才關切了起來,還破例允許他好好休息幾日。不過沈鶴霜一再為陸棠忙前忙後,秋毫司裡也有人嘀嘀咕咕議論著,說他是陸棠的靠山,傳得更離譜的也有,卻沒人能進一步扒出他的背景。“對了,陸家……陸令長。”有機靈的同僚已經改了口。“嗯?哎。”陸棠一時還沒能適應這稱呼,怯了一下才答應。“昨天在鬨市區巷子裡發現了一具女屍,你不在,我們就報給了丁司長。因為和上次的血圖騰在同一個地方,丁司長親自去現場看了看,結了案。”同僚一一稟報。“什麼結果?”陸棠皺眉。“是……是手法很複雜的自殺。她用一個繩結把自己勒死了。”同僚遲疑道,顯然在內心深處也不同意這種做法。陸棠搖搖頭,表示不能理解:“現場記錄的案卷拿來看看。”“這……昨天被丁司長要去了,一直沒還給我們呢。”對方為難。一句一句,敲得陸棠的心裡空落落的,不祥的預感在他腦子裡盤旋。正在這時,一隊西原教徒長驅直入,其中就有幾張陸棠在地牢時眼熟的麵孔。差役們並不阻攔,說是丁司長交待過了,陸棠上前搭話,教徒們也隻是冷著一張臉,不作回答。他們徑直走向地牢停放屍體的裡屋,為首的一個人掀開麻布一角,點了點頭便招呼一行人往外搬。陸棠在外圍什麼也看不見,見他點頭,心急如焚。他一時熱血上頭也顧不得許多,將麻布狠狠一抖,整個屍體便暴露在了所有人眼前。幸而女屍身上尚有完整衣物,應是丁蓬昨日收進秋毫司後就沒讓人動過。可那小巧可愛的五官和白皙如紙的麵龐,不是白砂又是誰?隻一瞥就讓陸棠心疼至極,她的樣子完全算不上安詳,因為窒息,她的眼睛大睜著,嘴唇青紫青紫,一道又粗又刺目的血紅色橫亙在脖頸上。陸棠來不及悲從中來,就被西原教的一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對方抬腿一掃,狠狠踹中了他的腿。他不及躲閃,跪倒在地。“你們要帶她去哪裡?等一下!”陸棠用牙咬著嘴唇,奮力要站起身追出去,“等等,你們不能就這麼帶白砂走,她的死因還沒有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