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也不過是萍水相逢,你足夠善良可愛,在同族人麵前想必也是受寵的那一個,他寵溺你是自然而然。而如今你劫獄失敗還被秋毫司關押了,你又是個嬌滴滴又受寵的小姑娘。你覺得你這樣好好地被放出去,他會相信你什麼都沒有說嗎?”陸棠露出一個有深意的笑。白砂猛烈地搖頭,顯然是急了:“他當然會相信我,因為是我啊。”她說得篤定,心裡卻早是半信半疑,淚水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我給你一個談判的機會,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保你平安離開青雲城,遠走高飛,隻要你不說,再沒有人能找到你,”陸棠將手中的案卷推過去,“還不止這些,你看看這個大家閨秀的身份你是否滿意?”“……”白砂忍不住朝案卷瞥了幾眼。“秋毫司的線人告訴我,你雖然已是孤兒,可還有一位最好的朋友,她目前過得很好。”陸棠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噎得白砂眼睛又紅了。“當初我就不該信你,就該下手狠一點。”白砂咬牙切齒,想跺腳,可惜連腳也被束縛住了。“很抱歉。可沒有我,你也總會遇上其他人……這是我和司長努力爭取過的最好方案。”陸棠真誠地望著白砂。但他沒有說,他為了這事來來去去和丁蓬爭論了三五次。白砂終於抬起了始終低著的頭,眉梢眼角停滿了疲憊。“行,我說。但是我想問你們,為什麼懷疑上我們西原教,就是因為我恰好在那時候去劫獄?”白砂冰雪聰明。“在秋毫司難得傾巢出動的時候你恰好出現,還想給我們捅個大簍子。其他方麵我們也在查,但是我們不得不最懷疑你。”陸棠坦誠。“行吧,我和教主的關係其實並沒有那麼親密,每月月圓日的例會我才會見他一次,隻是我喜歡跟著他罷了。”白砂耷拉下腦袋,出賣自己一直喜歡的人讓她覺得痛苦。“但我實在不相信他們會做什麼危害青雲城的事,畢竟西原教長居此地,他們中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昆國驅逐,早已把青雲當作第二個家。”白砂低聲。“是嗎,沒想到你們是這麼想的。”陸棠有些意外。白砂點點頭:“對啊,不光青雲城,這整個攬夢國都是我們的家……教主說了,隻要我們所有人願意,我們大家以後可以一起去塞北、乘著駱駝穿過陌生的風沙,在水草豐澤的湖邊歇息,沿著海岸線一麵高歌一麵赤足漫步,最後定居在窈窕的江南水鄉,一杯酒一窗景,便醉了一天一夜。”“這願望倒許得夠大。”陸棠心說,嘴上隨口道。眼前的姑娘不過十六七歲光景,雖然機智過人、身手敏捷,偶爾天真爛漫也難免。要知道攬夢國本地的居民素來看不上昆國移民,避之唯恐不及,官府盤查得也緊,豈能容他們天南海北地暢遊?陸棠對他們的懷疑不減反增,看來白砂口中的教主野心不小:“你們平時在哪裡集會?”“北風客棧。”白砂這次倒是回答得爽利,“我不喜歡組織我們活動的那個分部長,你們要抓人,把他抓起來好了。”陸棠一驚,是那個客棧?自己去了三次竟沒有覺出問題所在。“你為什麼不喜歡他啊?”陸棠像哄孩子般問道。“他那個人啊,說話做事都怪怪的,也不知教主為何偏偏看中了他,讓他當分部長。”白砂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舉例子。他很嚴肅,細看說話做事也沒什麼毛病,就是有時候覺得……覺得他和我們大家都不是一路人。”陸棠越聽越糊塗,半哄著白砂道:“這樣吧,你形容一下他的長相,我悄悄去看看他,有不對勁,我就幫你把他抓起來。”“他也就普通模樣吧,一個臉上很多麻子的中年人。也許不準確,因為他留著胡子,我看不準他的年齡。”白砂望著桌上的空杯子道。陸棠手底下記錄不停,聞言,心猛地一動,也沒漏過白砂的動作細節,請人幫忙打了點水來,讓白砂繼續說。“這個人,姓吳嗎?”陸棠忍不住問了句不該問的。“咦,不是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們都喊他三麻叔。他常住在那家旅店,我們集會的地方同時也是他的住所,用的都是會裡的錢。”白砂憤憤不平。白砂並沒有被他的誘導性問話帶著走,陸棠傾向於她說的是真話。他想起那個姓吳的商人熱情提供線索的樣子,回憶起來他的神態總有些……陸棠追問:“你記得那個客棧老板娘嗎?”“記得,當然記得。她分明是攬夢人,並未投奔我們,去的時候卻總看到她和三麻叔在一起。我們有人質疑他讓她一個局外人知道得太多了,他也沒在乎過。”白砂一開始吐苦水就停不下來。一來一去,日上三竿,不知不覺間窗外西原教教眾的抗議聲消失了。陸棠吹了吹手中紙頁上的墨跡,邀白砂看了一回,確認無誤後令她畫押。“謝謝你,陸哥,”白砂感念陸棠的客氣,紅著臉,語氣藏滿擔憂,想是不能相信朝夕相處,待自己如親人的人們會瞞著自己籌謀著毀滅青雲城,“等事情查清,我要做個香囊送給你。”陸棠見白砂終於明了事理,補充道:“再委屈你幾天,等這案子結了我就親自送你走。現在放你出去太不安全。”他怕看她的眼睛,於是沒等她回複便帶上了門。丁蓬還坐在辦公處。“喲,丁司長,這麼晚了不去吃點東西?”陸棠笑著搭話道。“抓了幾個鬨事的,派人在問話,我得等他們回話。”丁蓬輕描淡寫。陸棠震驚:“您派人把西原教的人帶回來了?那……那之後這些文件、還有鴻臚寺和那些上麵的人,該怎麼交代啊?”“就當我現在才收到他們的信吧。他們那是明擺著不把我們秋毫司當回事,這可不行,”丁蓬擺擺手,“你那邊有什麼進展嗎?”“有有有。”起初陸棠隻把丁蓬當作個無利不起早的的上司,這次他鐵頭頂住壓力,反讓陸棠生出一絲敬佩,“白砂開口了,這是她說的話。我想去見一見那個三麻子。”丁蓬粗略地掃了一眼,點點頭道:“行,勞煩你多跑跑了,大家最近都辛苦,你也彆壓力太大。”陸棠又一次感動了:丁司長行得端坐得正,又頗懂得體貼下屬,之前自己的偏見應該都是出於誤會,成大事不拘小節說的就是丁司長了吧。“你是現在就出發還是過一炷香再去?哎,彆這麼著急啊,需要我給你倒杯茶嗎?”丁蓬關懷地朝楞在原地、甚至還準備回去偷偷打個盹的陸棠道。得,那點感動又煙消雲散。北風客棧。往來的車馬依舊不歇,陸棠敲了敲高高的櫃台:“你們老板娘呢?”賬房打量他一眼:“老板娘出去了,客官住店麼?”小二認出了陸棠,一溜兒小跑趕上前來:“官爺,老板娘囑咐我說您司裡公務繁忙,若再見著您就說上次的那個失竊案不必再追查,多叨擾您費心,太過意不去了。”陸棠皺眉,自己都還沒想好怎麼搪塞這件事。這老板娘一貫婆婆媽媽,倒是主動不追究了。可疑,很可疑。“她今天出去了,有事?”陸棠假裝漫不經心預備打道回府,走之前閒聊兩句。“是的。但是具體什麼事,您看,她也不必和我們下人提啊。”小二知道陸棠想問什麼,賠著笑臉,一著無形地擋了回去。“你們這生意這麼好,老板娘還舍得出門?應該是去置辦什麼要緊東西了吧,不用擔心。”陸棠裝傻,倒反過來安慰小二。“對了,上次那位吳老板在不在店裡?他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這次來我得代表秋毫司好好感謝他一番,來壺酒,弄幾個小菜,代我請他下來。”陸棠爽朗地笑。小二麵色尷尬,露出一個蹩腳的笑:“吳老板他已經不在這裡了,他昨天就退房走了,說是要進貨去。”陸棠心中的疑惑幾乎落地:“我來得這麼不巧啊?那就麻煩你傳句話,你們老板娘或者吳老板回來的時候,到秋毫司知會我一聲。”陸棠沒有打酒,留些酒錢與小二便走了。他並不想在店裡糾纏。既然他們都說不在,對掌握了重要證詞的自己來說,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暴露,沒必要這麼快打草驚蛇。